本文节选自《空王冠:玫瑰战争与都铎王朝的崛起》,作者:[英]丹·琼斯,译者:陆大鹏,出版社: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甲骨文

亨利八世于1513年第二次入侵法兰西。这次他御驾亲征,凯瑟琳王后留守,作为摄政者监督针对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四世的新战事。但亨利八世不能放心大胆地去法兰西打仗并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因为他知道,他的牢狱中有一个人前不久还主张过英格兰王位。维尔吉利写道:“国王担心在自己出国期间,人民会期盼发生革命;他们或许会将埃德蒙从伦敦塔强行劫走,给他自由。”

国王在出征法兰西之前不久下了命令,将曾经的萨福克伯爵埃德蒙·德·拉·波尔的牢狱生涯骤然掐断。1513年5月4日,“白玫瑰”被带出牢房拉到塔山,被草草地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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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有一个潜在的敌人。一朵“白玫瑰”被处死了,但同一根茎上还有另一朵。理查·德·拉·波尔自从1501年与兄长一起离开英格兰以来,就一直逍遥法外。他的兄长被抓获并遣送回国之后,他流落到匈牙利王国的布达,在乌拉斯洛二世国王的保护下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乌拉斯洛二世给他一笔年金(一直到1516年),并确保备受挫折的英格兰国王抓不到他。理查在经济上稳定,并且天性好战,在沙场扬名立威,在意大利北部、法兰西南部和西班牙半岛若干动荡的王国和封建领地不断厮杀。他是一位有才华且英勇的将领,受到那些曾目睹他作战的人的尊重,他很快就赢得了一些强大的朋友,包括法兰西太子弗朗索瓦。1513年他兄长被处决之后,他就自称萨福克公爵,并采用了“白玫瑰”的绰号。

和过去一样,在欧洲大陆的政治与战争中,对任何希望骚扰英格兰国王的人来说,拥有一个英格兰王位觊觎者都有极大的好处。所以,1513年亨利八世入侵法兰西时,路易十二承认理查·德·拉·波尔为合法的英格兰国王。他的意图是很明确的:如果亨利八世要重启他的金雀花祖先的对法战争,那么路易十二就非常乐意重启英格兰王位的纠纷。1514年,路易十二给理查·德·拉·波尔提供了一支1.2万人的军队,这比亨利七世1485年渡海并成功废黜理查三世时带的军队强大得多。据说这支军队将于1514年6月从诺曼底出发。若不是亨利八世之后改了主意,他们的确可能出征并入侵英格兰。亨利八世决定这一年夏季不再派遣一支开销昂贵的军队去讨伐法兰西,而是与年迈的法兰西国王寻求和解。亨利八世的十八岁妹妹玛丽将嫁给路易十二,成为法兰西王后。(她当法兰西王后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因为路易十二于1515年新年驾崩,他的远房亲戚弗朗索瓦一世继承了王位。)

和平来的时机恰到好处,消弭了约克党入侵的威胁,但局势仍然很清晰:只要理查·德·拉·波尔还构成挑战,亨利八世就和父亲一样,不能忽视“白玫瑰”的威胁。没过多久,他就开始采纳与父王类似的策略:雇用刺客,派遣间谍去欧洲的情报渠道活动,并施加外交压力,努力遏制“白玫瑰”。但这些办法都没什么效果,因为和亨利八世一样,弗朗索瓦一世也是一位年轻气盛、咄咄逼人并且高度活跃的国王,他决心要在历史中留下自己的印迹。更重要的是,他和理查·德·拉·波尔是朋友,所以他继续支持“白玫瑰”。在1516年、1521年、1522年、1523年和1524年都有传闻称,所谓的理查四世将发动入侵或掀起叛乱。虽然这些都没有实现,但亨利八世和他的大臣不会忘记,他们在国外的每一个行动都可能会以国内的安全稳定为代价。而到最后,只有发生在半个欧洲之外的一场战役的出人意料的结局,才能让亨利八世得到他那么渴望的江山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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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5年2月24日,黎明之前,弗朗索瓦一世亲自率领的一支法军在围绕着帕维亚城墙行进。帕维亚是伦巴底腹地一座戒备森严的军事驻防城镇,在米兰以南约20英里处。帕维亚城外,超过2万人的法军已经驻扎了差不多四个月,围攻这座城镇,企图用饥饿迫使城内的9000名守军(大部分是雇佣兵)屈服。法军即将遭到一支与其同样强大的解围军队的挑战,这支解围军队忠于神圣罗马皇帝查理五世。弗朗索瓦一世与他之间争夺意大利半岛主宰权的战争将会漫长、复杂且血腥。拂晓时分,攻击开始:大炮轰鸣、火绳枪的枪声和骑兵的马蹄声混杂在一起,两支大军凶猛地扑向对方。

指挥法军步兵的是理查·德·拉·波尔,他和另一位经验丰富且精明强干的将领弗朗索瓦·德·洛林并肩作战,后者指挥着一支精锐的雇佣兵部队,称为“黑手团”。但2月24日对这两人来说都是一个灾难之日。在接近四个小时的激战中,法军被分割包围,最后被西班牙-帝国军队的一次猛烈而精彩的冲击打垮。弗朗索瓦一世被打落马背,压在地上,随后被带走,作为俘虏献给查理五世。法军伤亡惨重,很多指挥官和将领阵亡。法兰西人就这样惨败了一场,丢掉了自己在伦巴底的势力范围,战役刚一结束他们就火速从伦巴底撤退。到此役结束时,“白玫瑰”理查·德·拉·波尔,约克公爵理查最后一个在世的外孙和英格兰王位觊觎者,已经死了。

法兰西战败的惨状和规模让欧洲很多人震惊,但亨利八世和红衣主教沃尔西兴高采烈。法兰西的武运兴盛了那么久,如今终于破灭:他们的国王成为可耻的俘虏,他们的军队遭到全歼。亨利八世现在开始认真计划效仿自己祖先亨利五世的丰功伟绩:猛攻法兰西,收复金雀花王朝的古老遗产,恢复英格兰对从诺曼底到加斯科涅广袤土地的统治。他甚至幻想,如果他的盟友配合,他还能夺回法兰西王冠,也就是亨利六世于1431年最后一次在巴黎戴的那顶王冠。此外,他再也不用担心法兰西国王又搞出一个傀儡来争夺英格兰王位了。理查德拉波尔死了!亨利八世再也不必为了海外战事而在国内面对种种阴谋诡计;再也不需要为了王朝的安全而忌惮,不敢在海外开疆拓土了。终于可以忘却前一个世纪的幽灵了。

一位在18世纪写作的法兰西历史学家描述(或者说想象)了亨利八世与一名使者的对话。1525年3月初的一天,国王还在床上,使者前来禀报帕维亚战役的结局。使者详细汇报了弗朗索瓦一世的被俘和法军的毁灭,随后报告了关于最后一朵“白玫瑰”的喜讯。“上帝怜悯他的灵魂!”据说亨利八世这样喊道,“英格兰的所有敌人都死了。”随后,他指着使者喊道:“给他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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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1年春,亨利八世冷酷无情地以谋逆罪起诉白金汉公爵爱德华·斯塔福德,指控他企图谋害国王或构想国王之死。爱德华·斯塔福德的祖先可以上溯到伍德斯托克的托马斯,即爱德华三世的幼子。而爱德华·斯塔福德的口无遮拦、令人无法忍受的傲慢以及自负的言行举止,很显然都是从他父亲那里遗传来的,即曾起兵反叛理查三世的那个愚蠢的立王者。爱德华的罪行大体上不过是对王室政策发发牢骚、听取关于国王寿命的预言,以及喃喃低语地说,他自己或许有一天能成为更好的君主。但这些就足以扳倒英格兰最强大的贵族了。白金汉公爵在威斯敏斯特厅受到一场作秀式的审判,泪流满面的诺福克公爵将判决书递给他,后来他于1521年5月17日在伦敦塔被斩首。针对他的指控总的来讲是捏造的,对他的审判是受到操纵的,判决也是早就内定的。如果白金汉公爵没有令他为之骄傲的金雀花血统,我们很难想象国王会这样大动干戈地对付他。

1541年将年迈的玛格丽特·波尔在伦敦塔处死,在全欧洲诽谤雷金纳德·波尔红衣主教的名誉,并于1539年1月9日将玛格丽特的另一个儿子蒙泰古男爵亨利·波尔与埃克塞特侯爵亨利·考特尼一同处决。蒙泰古男爵和埃克塞特侯爵的主要罪行是反对国王的宗教政策,并反叛(或者说是被怀疑反叛)国王的权威。玛格丽特·波尔是克拉伦斯公爵乔治的女儿,也是当时的英格兰与15世纪时的内战尚存的少数纽带之一。这个事实本身不足以让她于1541年掉脑袋,但这肯定是促使国王决定除掉她的因素之一。

然而不管怎么说,玛格丽特·波尔之死仍然是一道分水岭:她是最后一个有资格声称自己拥有金雀花血统的贵族。约克、博福特、霍兰、德·拉·波尔和波尔这些拥有王室血统的家族几乎已经被消灭殆尽。内维尔家族和斯塔福德家族遭到沉重打击,不得不屈服。旧贵族作为社会的一个单元,远远没有灭亡,但很多历史悠久的豪门世家确实已经绝嗣。“你以不朽上帝的名义,究竟杀了多少人?”雷金纳德·波尔在谴责亨利八世以司法手段谋杀他母亲时这样控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