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月，运十飞机到新疆乌鲁木齐试飞，他坐在经济舱第一排，留下了一张照片。2018年的夏天，他来到运十停放的地方，时隔35年，再一次坐在了同样的位置。

他是杨作利，原上海飞机设计研究所副所长，一位曾经参与过运十项目的航空人。

能设计飞机，有地方睡觉

就很满足了

“当时的说法是，上海造飞机，全国来支援。”运十的研制虽然在上海，却是动员了全国的力量。而杨作利算是最早一批来到上海参与项目的人员：“1970年9月，我从空军第605研究所第一批奉命调到上海，参加708工程研制，所以当时我开玩笑说：‘708工程，我是709。’”

当时的上海，航空工业基础非常薄弱。被指定造大飞机的五七零三厂，只是一家小飞机的修理厂。设计人员不断地从祖国各地来到这里，但是连起码的办公场地都没有。

“我们第一批来到这个地方有100多人，没有足够的办公室，也没有睡觉的地方。我们就在五七零三厂仅有的少量办公室里办公，在职工食堂里办公，甚至在小飞机的包装箱里设计我们的大飞机。”杨作利说。研制运十的人们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满怀豪情来到上海，心潮澎拜，兴奋不已，“我们当时说，只要能放下一张办公桌，我们就办公，只要能放下一张床，我们就睡觉。”

杨作利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在龙华机场的职工食堂里住过。“这个食堂用三层板隔出一间间小房间，每个房间七八个平方米。我们就在那里睡觉，隔壁说话我们都能听得见。但是有地方睡觉，能设计飞机，我们已经很满足了。我们戏称那里叫‘幸福村’。”

首飞的镜头

一辈子都忘不了

办公条件和生活条件可以克服，但最主要的困难是缺乏技术、缺乏人才。杨作利参与运十的时候，刚刚离开大学走上工作岗位不久。而在运十的团队中，像杨作利这样的年轻大学毕业生，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当时我们设计这架大飞机的人员，虽然都是全国各地飞机研究所、制造厂的技术人员。但我们都没有研制一架大型客机的经验。不少人都是刚从学校出来，甚至连飞机都没有摸过。如何按照当时先进的规范设计大飞机？只能靠我们自己摸索，摸着石头过河。”

设计一架飞机，要进行大量的计算。运十最初设计的时候，没有计算机，大家只能用计算尺进行计算。“这种计算尺只能够做乘除法，不能做加减法。我们就用这样的工具来设计飞机。后来我们有了机械式计算机，手摇的，可以做加减乘除，但是速度很慢。以后慢慢才有现在手动计算器，然后到大型电子计算机。”不过，大型电子计算机在当时是稀缺品。“我们那个时候计算，很多时候都到复旦大学，借用他们的设备，要预先登记。因为我们的题目都比较大，有时候一道题目要算几个小时。所以都是深更半夜去计算。”

就这样，没有计算机，他们就拉计算尺；没有绘图仪，他们就手工画图。凭着一股精神，就是一定要把自己的大飞机搞出来。数千名职工几千个日日夜夜，克服了无数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将我国第一架大型喷气式客机运十推到了起飞现场。

运十飞机翼展42米，机长43米，最大起飞重量110吨，载客150人，最大航程8300公里。首飞这天，大家早早地来到机场，想着占据有利地形，有人甚至爬到车间的房顶上，就为亲眼看到飞机首飞。

当时的杨作利是试飞站的试飞工程师，为了首飞在飞机上跑上跑下。他清楚地记得运十起飞的时刻：“那天上午9点37分，飞机发动机启动，声音震耳欲聋。我们看着飞机慢慢地滑出跑道，慢慢地加速，越来越快，然后抬前轮，一下子腾空而起，就钻到云层里面去了，一会儿就看不见了。”经过28分钟的飞行，10点05分，飞机钻出云层，从一个小黑点，慢慢变大，最后降落在跑道上，稳稳地停住。

“运十飞机的首秀成功了，大家都往飞机前面跑啊，欢呼啊。10年辛苦的成果，大家拥抱在一起庆祝。这个镜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六次飞到拉萨

却从未去过布达拉宫

首飞之后，运十飞机又经历了五年的艰苦试飞。为了证明飞机运行正常、测试数据符合设计要求，运十飞往全国东南西北各个地方，寒冷的、炎热的、潮湿的、干燥的气候都飞过。在试飞站工作的杨作利，也跟随着运十飞机，东南西北地转场，到过乌鲁木齐、哈尔滨、广州、昆明等8个城市。

1984年1月至3月，运十先后7次飞抵拉萨贡嘎机场，为驻藏部队和藏族同胞运去急需的物资42吨。大家都知道，西藏是世界屋脊，拉萨贡嘎机场，海拔3540米，地势险要，是当时中国最难飞的机场之一。而且该机场没有加油设备，没有先进的指挥塔台，大飞机在这里起降难度很大。但是想到飞机能为藏族同胞运送救灾物资，运十机组和技术人员都充满了信心和勇气。

“当时，为了运送更多的物资，我们在上海把几乎所有飞机座椅全部拆掉，只留了两排给试飞员休息用。”有时候物资装载得满，随机人员较多时就没有地方坐了，大家就坐在客舱地板上，用氧气枕头靠一靠。

7次飞拉萨，杨作利有6次在飞机上。“我去过6趟拉萨，人家问我，布达拉宫什么样啊？我只能很遗憾地说，虽然去过6趟拉萨，但是没见过布达拉宫。”由于拉萨贡嘎机场条件比较落后，气象多变，地形复杂，所以在运送物资过程中，飞机都是上午到达，马上卸货后立即返回成都双流机场，再继续装第二天的物资。杨作利回忆，运十飞机在6次货运拉萨的飞行中未产生任何严重故障和事故，十分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在近5年的试飞中，运十飞机飞了121个起落，完成了60多个飞行科目，获得的试飞数据证实运十飞机基本达到了设计要求。1985年2月2日，运十从郑州试飞回上海，那是运十最后一个起落。

“运十飞机展现了一代航空人的奋斗精神，那就是不怕困难，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敢于攻关，敢啃硬骨头。”杨作利感慨，“一定要把国产大飞机搞出来，永不放弃，是我们航空人的决心和信念。”运十铸就了研制大飞机的精神，积累了研制大飞机的经验，摸索出了制造大飞机的路子，培养了一批研制大飞机的人才，这些都为后续新机型的研制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原标题《杨作利的“运十”岁月》

文丨新闻中心 何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