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权谋诡谲，国运兴衰，随世事逐流，为歧路踯躅，曾在商海沉浮的大亨，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作者|徐春伟，宁波市地方志学会会员，历史地理及语言学爱好者。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谢绝转载。

民国宁波帮头号领袖、上海首富、上海总商会会长虞洽卿地位显赫，有“一个虞洽卿，半部民国史”之称。他是近代极具争议的一个传奇人物。他的传奇色彩不仅仅在于他白手起家的故事，更具故事性和传奇性的是他和蒋介石的关系。在宁波地区，特别是在原镇海县北部地区至今流传着蒋介石拜虞洽卿为干爹的故事。那么，这个传奇故事是如何产生的呢？

赤脚财神

1867年6月19日，在浙江省宁波府镇海县灵绪乡山下村（今慈溪市龙山镇山下村），裁缝虞万丰和妻子方氏的长子虞瑞岳出生。虞瑞岳成年后更名虞和德，字洽卿，以字行。山下村属于镇北，镇海、慈溪、余姚三县北部临海地区，民间并称“三北”，因此上海一带常称他为“宁波虞洽卿”或“三北虞洽卿”。

虞洽卿自幼家贫，6岁（本文都为传统虚岁计岁）丧父后，以贫辍学，靠在滩涂拾泥螺以助家用。同族的私塾先生虞世民看到他聪明孝顺，分文不收地要他到私塾读书，使他断断续续受了三年私塾教育。当时的上海已经是宁波帮最大的经商基地。15岁时，祖父托虞洽卿的族叔虞庆尧带着他去上海做学徒。临行前母亲给他做了一双新鞋，又去给他借了一件旧长衫。虞洽卿到上海瑞康颜料行应试时，正好遇到大雨天。他不忍心弄脏新鞋，就把鞋子脱下夹在腋下，赤脚进店。店老板姓奚，此前梦到赤脚财神爷送其两个元宝。奚老板见虞洽卿赤脚进门，夹着的一双鞋子酷似元宝，老板以为大吉大利，心生欢喜。当时同去的有三个人，从宁波来后一直饿着肚子。奚老板请了顿馄饨，并且问三个孩子一碗有几个馄饨。他们中只有虞洽卿回答出来有15个。奚老板一听，认为这孩子很有头脑，记性也好，二话没说就留下他当学徒。后来，人们称虞洽卿为“赤脚财神”，他也欣然接受。

从此，虞洽卿一边当跑街，一边晚上去学英语。奚老板没有走眼，虞洽卿确实天生是做生意的材料。有一次，国际局势趋向紧张。虞洽卿听说后，把一批急于回国的外国商人手里的颜料全部买进。老板急坏了，责备他太莽撞，买这么多货屯仓库里。但没过多久，欧洲紧张局势加剧，颜料根本无法从欧洲进口，颜料价格上涨幅度之大，完全超出想象。这一次，颜料行轻松地赚到了两万两银子，老板决定给他两百两作为奖励。虞洽卿不要钱，把它当作股份入股。于是，虞洽卿成了瑞康颜料行的股东。这一年，他24岁。次年，老板觉得不能再把这个年轻的商业天才埋没在身边，放手让他进德商鲁麟洋行为跑楼，继升买办。虞洽卿的道路更加宽广。

1896年，虞洽卿花了四百多两银子，向清政府捐得“道台”官衔，具备了绅商的身份。1898年7月，法租界妄图占领四明公所建路，招致宁波人反对，法方行凶枪杀19人，爆发罢工、罢市。虞洽卿协助宁波帮早期领袖严信厚（李鸿章幕僚、上海总商会首任会长）、叶澄衷与法方交涉，以此初露头角。1902年后改任华俄道胜银行、荷兰银行买办，连续25年。其间独资创设惠通银号。

1905年，上海公共租界会审公廨在审理黎黄氏案时英国陪审员殴辱廨役，抢走人犯，大闹公堂，激起市民愤慨。虞洽卿参与抗议，发起领导罢市，与租界当局谈判交涉告胜，遂闻名沪上。“会审案”后，虞洽卿顺势再上。他以协调英华商人的各类事宜为由，提议公共租界工部局增设华商董事。1906年2月，华商公议会成立，虞洽卿等七人为首届华商董事。虞洽卿在上海滩头号华人的地位彻底奠定。

辛亥元勋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成功之后，湖南、陕西、山西、江西等地纷纷独立。上海也自然没有闲着。当时上海有三支武装力量：以陈其美为首的同盟会、青帮，以李燮和为首的光复会，以及以李平书为首的上海商团。上海商团在革命期间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上海商团发源于虞洽卿于1905年创立的华商体操会，次年该会加入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的万国商团。11月3日，革命派在上海发动起义。

在这里要提一下陈其美，他是孙中山最忠实的信徒，两人关系非常之密切。陈其美在日本认识蒋介石后，对蒋介石很是满意，于是就带着他加入了同盟会。可以说，陈其美就是蒋介石的革命引路人，因为他才有了蒋介石的辉煌。他对蒋介石来说，可谓是亦师亦友亦兄。这层关系，也为对虞洽卿后来收留、资助蒋介石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在上海起义过程中，陈其美争取到了上海经济界的头面人物如虞洽卿、朱葆三、李平书等人，他们愿意从财政上、军事上支持革命。陈其美当时没有经费，求助虞洽卿。虞洽卿手头现金不多，仍“摒弃手中所有之八千元以为发难费”，给陈购买军械，并提供宁（波）商总会作为义军秘密会场。11月6日，沪军都督府成立后，陈其美任沪军都督，虞洽卿任顾问官、闸北民政总长等职。

上海光复后，陈其美又委托虞洽卿游说江苏巡抚程德全和平起义。程德全借口说无钱发饷，怕易帜后难以维系军心。虞洽卿独力筹款支持，一人承担百万巨款交给程德全，使程德全转投革命派。1911年11月15日，通过虞洽卿的策反，程德全用竹竿挑去江苏巡抚衙门上的几块瓦片，宣布江苏省脱离清廷独立，史称“挑瓦革命”。至此，江苏省城苏州（清代江苏两个省会，总督驻江宁府，巡抚驻苏州府）不费一枪一弹，革命成功。苏州在太平天国期间，曾遭受大劫，此次幸赖虞洽卿斡旋，竟得保全。

此时，江宁的两江总督张人骏仍举棋不定，首鼠两端。虞洽卿亲到南京劝降，谓：“苏、沪相继失陷，金陵孤守难，请宣布独立免战。”但掌握兵权的张勋是保皇派将领，反对张人骏投降。于是，沪军都督府决定组建江浙联军会攻江宁。11月30日，虞洽卿带着2门大炮，及募购的武器弹药粮饷，亲自押送至南京前线天堡城下劳军。镇海同乡李徵五亦出百万私财，自募五千光复军，并自任统领，配合江浙联军攻打江宁城。革命军发炮五十三响，城中震动，次日南京乃下。12月6日，虞洽卿亲率商团武装陪同程德全，抵江宁就任江苏省都督，江苏也结束了两个省会的历史。

江宁之战是清末最后一个重要战役。江浙联军攻克江宁，大大减弱了几天前北洋军攻陷汉口、汉阳的意义，扭转了革命军株守武昌的不利形势，为中华民国在江宁建立临时政府奠定了基础。由于上海在辛亥革命中的重大作用，南京临时政府成立时,参议院决定采用沪军都督府的红、黄、蓝、白、黑五色旗为国旗。在革命过程中，虞洽卿充分发挥了江南商界领袖的作用，加快了革命的步伐。在浙江方面，他还参与杭州光复计划，极力推荐汤寿潜成为浙江光复后的都督。

股市相识

1914年底，北洋政府颁布《证券交易所法》。孙中山觉得创设交易所，可以为革命事业筹措资金，经与倾向革命的上海工商界诸大佬商议后，让虞洽卿在上海办一个证券物品交易所。

1917年1月，由孙中山领衔，虞洽卿、张静江、戴季陶、赵家蕃、张鉴、赵家艺、盛丕华、洪承祁共九人具名，报请农商部举办证券交易所。但由于张謇等传统工商势力的反对，开办证券交易所之事一直扯皮了三年。1920年7月1日，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终于在爱多亚路（今延安东路）正式开业，由虞洽卿出任理事长，交易物品有证券、棉花、棉纱、布匹、金银、粮食、油类、皮毛等。彼时孙中山虽远在广州，仍寄来“倡盛实业，兴吾中华”题词，以志祝贺。

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开幕的当日，《申报》出现了一则广告：“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五十四号经纪人陈果夫，鄙人代客买卖证券、棉花，如承委托，竭诚欢迎。事务所四川路1号3楼80室。电话：交易所54号。”这家54号公司名茂新公司，名义上由陈果夫出面，但幕后老板其实是蒋介石。蒋介石日记也多次提到这家茂新公司，如在1920年7月5日的日记中写道：“今日为组织茂新公司及买卖股票事，颇费苦思，终宵不能成寐。”

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开业后，年收益率超过80%，本所股价高达60元，最高时窜至100元以上。张静江又借给蒋介石一笔钱炒股，蒋介石以小名为号，开了个账户“蒋伟记”。1921年初，交易所股价抬高至160元，到年终时竟涨到每股200多元，犹如脱缰之马。这期间，蒋介石最多参与了茂新号、恒泰号、利源号、新丰号、鼎新号经纪人等5家营业所，成了一个股市大富翁。

然而，物极必反。1922年的信交风潮来袭。股民产生恐慌，纷纷抛售股票，泡沫一破，许多交易所纷纷倒闭。一夜之间，蒋介石从大富翁沦落到“背债卵”（宁波方言）。当时蒋介石穷到什么程度了呢？之前蒋经国在上海贵族学校读书，蒋介石叫他想要钱就找果夫哥哥要；股市奔溃后，他在给朋友的信中却写道：“舍儿经国在沪上学，竟于十五元衣服费亦被茂新拒绝不支，思之伤心。”债主还天天登门逼债，后来搞到租界巡捕房都要来缉拿他。万般无奈之下，他想到了陈其美的老朋友、宁波大佬虞洽卿。

当时虞洽卿在上海滩已是红透半边天，人人尊称“阿德哥”，凡事无不礼让三分；蒋介石还只是一个从浙江奉化乡下来的小瘪三。不过阿德哥很有看人眼光，不知道是陈其美的面子，还是自己主意，把蒋介石留在了身边。于是，蒋介石躲在虞洽卿身边跑腿、干些杂事。比如虞洽卿搓麻将之时，说句“阿伟，搭（给）我去买包香烟”，就应诺去买香烟。

1922年6月，蒋介石决定带陈洁如回广东投奔孙中山。这时虞洽卿又来一套手段笼络，为他设宴送行，并赠送一笔旅费，还邀了杜月笙等青帮大亨作陪。“诸位，瑞元（蒋介石另一小名）此去广东，投奔中山先生，前途无量。上海的帐，由我和诸位来收拾，请大家帮忙。”这等于阿德哥为蒋介石收拾残局，承担了他上百万的债务。蒋介石也很乖巧，他很诚恳地说：“多承洽老关照，真是情同父子，晚辈有出头之日，定当图报。”这句话被宁波人流传开来，成为虞洽卿是蒋介石干爹这一传说的来历。

由于和蒋介石的特殊关系，虞洽卿后来成为了蒋介石夺取政权的财政后援。除了蒋介石外，西洋势力、日本势力也多次拉拢他。1936年他恰逢七十华诞，上海工部局为表彰其功绩，特将横贯市中心的南北通衢大道、宁波旅沪同乡会会址所在地的西藏路，正式改名为虞洽卿路。旧时上海租界中,有不少道路以人名命名，但以华人命名，除了以定海人朱葆三命名的朱葆三路外，只有虞洽卿路。

1938年，日本人威逼利诱年逾七旬的虞洽卿出任伪上海特别市长，他坚决拒绝：“人生在世，百样事可做，唯独秦桧不可做。”后跟随国民政府内迁，并捐献家产抗日。1945年4月，虞洽卿病逝，享年79岁。国民政府特为虞洽卿举行国葬，蒋介石以国民政府主席身份赠与他“输财报国”牌匾。抗战胜利后，归葬故乡龙山。

参考文献

王泰栋：《阿德哥与上海滩》，中国文史出版社，1989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