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以色列:一个民族的重生》,作者:[以色列]丹尼尔·戈迪斯,译者:王戎,校译:宋立宏,出版社:浙江人民出版社

让本-古里安感到惊讶的是,正当“流散地万民回归”的古老梦想奇迹般地成为现实时,有一个犹太社团却不为所动。几十万犹太人从难以生存的欧洲和阿拉伯国家来到以色列,但在美国的500多万犹太人中只有不到2000人移民以色列。

本-古里安具有强烈的理想主义情怀,对此深恶痛绝。建国多年后,他悻悻说道:“几百年来,犹太人在祷告时都会问这个问题:我们何时才能拥有自己的国家?谁也没想过这个吓人的问题:我们有了国家后能否找到同胞?”建国后,许多生活在危险地区和难以生存地区的犹太人来到以色列,但许多已经在流散地过上舒适生活的人并没有回来。

本-古里安将美国犹太人比作在居鲁士大帝统治时期可以回到以色列但却选择留在流散地的那些犹太人,但美国犹太人并不觉得他们处于流散状态。两千年来犹太人都没有生活在锡安,这已经成为犹太人生活的常态。本-古里安凭什么觉得他们有义务放弃安稳而繁荣的生活,去一个连生存都成问题的国家?

虽然许多美国犹太人是以色列的坚定支持者,但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在过流散生活,有的知名美国犹太人甚至反对建立犹太国的观念。美国犹太教理事会(The American Council for Judaism)是当时一个全国性的犹太组织,其主要议程就是反对以色列建国;该组织不仅从事恶毒的反犹太复国主义宣传,甚至在分治决议悬而未决时帮阿拉伯发言者准备在联合国的发言稿。

然而,大多数犹太团体没有这么极端,即使它们对建国会对犹太教和美国犹太人的地位造成的影响态度暧昧。美国犹太委员会(The American Jewish Committee)或许是当时最重要、影响力最大的美国犹太社团组织,它不反对建立犹太国的观念,更没有采取行动加以反对,但它也不希望以色列成为犹太世界的中心。美国犹太委员会主席雅各·布劳斯坦曾对该组织成员说,美国犹太委员会支持1947年分治决议,主要是因为犹太国能够解决一个人口问题。他说:在分治决议的通过上,“我们配合,是因为我们相信[犹太国]是拯救几十万欧洲犹太幸存者最务实的解决办法”。换言之,本-古里安认为以色列国意味着犹太民族的重生,而许多美国犹太教领导人要么反对建立犹太国的观念,要么认为这只是安置欧洲无家可归犹太人的办法。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算是美国最忠于犹太事业的知名人物了,但即使是他也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逾越节晚餐上对庆祝者说:“基于我对犹太教本质的理解,我不太接受建立一个拥有边界、军队和世俗权力的犹太国的观念。”他感到历史已经改变了犹太人:“我担心犹太教会受到来自内部的伤害,特别是发展狭隘犹太民族主义带来的伤害。我们不再是马卡比时代的犹太人了。”以色列的建国也没怎么改变他的观点,他告诉朋友:“不管是出于经济、政治还是军事上的考虑,我从来不认为建国是个好观念。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战斗下去。”这番话显然算不上是鼓舞人心的支持。

以色列建国后,雅各·布劳斯坦明确告诉本-古里安,美国犹太社团的领导层不会容忍以色列的越界行为。在一份重要的表明立场的文件中,他写道:

大多数美国犹太人,无论老少,也无论是不是犹太复国主义者,热爱他们生活的这个国家。美国在我们的父辈需要时迎接了他们的到来。在美国的自由体制下,他们和他们的子孙获得了几个世纪来未曾有过的自由和安全感。和所有其他在这里登陆的受压迫群体一样,我们已经真正成了美国人。

我们强烈反对视美国犹太人为流散群体的观点。美国犹太人及我们子孙后代的未来和美国的未来紧密相连。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也不需要其他选择。

布劳斯坦提醒以色列,美国不是流散地,让美国犹太人移民犹太国的请求是错误的,注定会失败。至于本-古里安(和许多以色列领导人)将以色列视为犹太世界唯一中心和全世界犹太人唯一代言人的观点,布劳斯坦也针锋相对:

犹太世界没有唯一的代言人,不管那位所谓的代言人想做什么。

布劳斯坦的话是对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和许多犹太复国主义领导人所持观点的直接攻击。1897年第一届犹太复国主义者代表大会以来,犹太复国主义者认为自己代表着全世界犹太人的声音。纳粹分子灭绝了波兰犹太社团后,美国犹太人成为全世界规模最大、意义最重大的犹太社团,但恰恰是他们让以色列放弃这样的想法。在移民问题上,布劳斯坦的观点也非常明确:移民到以色列的犹太人大多是因为无处可去。绝大多数美国犹太人不为所动。

美国犹太人后来的言论虽然措辞有所不同,但观点至今没有太大变化。美国犹太人从来没有大规模移民以色列,选择移民的大多为正统派教徒,这些人只占美国犹太人的10%。剩下90%的美国犹太人几乎没有产生在统计数据上有意义的向以色列的移民。

20世纪60年代末(六日战争以后)和70年代初,美国犹太人对以色列的态度大有升温,支持以色列成为美国犹太认同的重要支柱。但随后,以色列在美国犹太认同中占据的核心地位又开始弱化。巴勒斯坦民族主义的兴起、巴以冲突的持续以及美国犹太人对以色列长期占领约旦河西岸的担忧不断侵蚀着他们对以色列的热情。建国初期让本-古里安焦头烂额的问题在几代人后再次出现。

虽然对美国犹太人很失望,但本-古里安继续推进吸收移民的工作,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一个人口如此少的国家成功接收如此多移民的先例。当初建立的过渡营最终遭拆除,东方犹太人逐渐在以色列社会站稳脚跟,成为一股重要的文化和政治力量。对以色列阿拉伯人的军事管理也宣告结束。在这些来自世界各地、既贫穷又不识字的犹太乌合之众中,本-古里安建设起一个国家和一个社会。移民人数相对于原有居民是“任何一个移民国家闻所未闻的”,并且能从大多来自非民主国家的移民中锻造出一个民主国家,还有什么能比这些更令人惊叹呢?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成立的国家中,以色列是为数不多几个坚持至今的本质上民主的国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