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我戈矛——甘谷毛家坪行纪之二 文|冀城晨光

(一)蒹葭萋萋

清晨,我来到毛家坪,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来就轻车熟路了,自然多了一份期待。

晨雾,弥漫在毛家坪村间;晨辉,映照着人们的笑脸。鸟儿欢快地叫着,穿梭在房树之间,催促着勤奋的毛家坪人开始一天的工作。到处是匆匆的脚步,到处是忙碌的身影,小村沉浸在欢快与祥和之中,构成了一幅美丽的乡村生活图景。《诗经·秦风》云: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意为:芦苇茂密繁盛,清晨露水尚未曾干,想见的人在何处?就在河岸那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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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秦风》所描绘的这段诗句,正是先秦时代,秦人在西垂(天水地区)的生活景象。诗句自然也是毛家坪一带的秦地景致,表现了秦先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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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桑田,岸谷之变。两千年后,毛家坪人的生活景象温暖而美好,丝毫没有历史包袱,也看不出这是个有着两千年历史的村子。人们也许知道这里历史久远,但这不会影响他们不断追求美好生活的脚步。

岁月久长,世事变迁,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是永远不变的主题。

值得一提的是,毛家坪村千年来地形地貌变化不是很大,现在村庄就坐落在两千年前村庄的基础之上,现在的墓区就位于在两千年前墓葬区。走在村间,我总感觉有些恍惚,地上是今生今世的繁华,地下是浮华落尽的尘埃。要不是眼前莺歌燕舞、蝉鸣鸟叫的夏天,欢声笑语、纷纷攘攘的景象,我真有点分不清,是现代还是先秦。或者,地上是现代,地下是先秦。从村北到村南山坡的两千米,仿佛是两千年,一步一世界,一趋一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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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村庄,远远地就看到山坡上人头攒动、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我加快了脚步,来到了考古工地。人们有的挥舞着铁锨挖土,有的推着小车运土,有几个老师傅拿着工具在探测,年轻的考古队员们则在各自探方格子旁看着,讨论着,一片忙碌的景象。这样的场景,在毛家坪并不是第一次。

毛家坪遗址第一次被发现,是在1947年,著名考古学家裴文中先生在渭河流域调查时,就已经发现。当时是作为史前考古予以标注的。1956年甘肃文管会张学正等再次调查,并采集了陶器。1963年毛家坪遗址就已经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1982、1983年甘肃省文物工作队、北京大学等再次进行了发掘。当时参加发掘工作的有北京大学考古系研究生赵化成。机缘巧合,2012年,赵化成又一次来到甘谷毛家坪参与发掘,已经过去了整整30年,他又带来了北大研究生进行发掘。此次考古工作由甘肃省考古队主管,联合北京大学、西北大学和陕西师范大学四家单位联合发掘。30年后的相逢,是一种机缘,也是一种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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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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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千年之会

我第二次来工地,毛家坪村看管的小伙已经认出了我,也不对我有戒备了。在西头的格子里,小裴、小王和陕西的一位老师正在谈论着。见我过来,小裴作了介绍。就在前一天傍晚,在考古队毛家坪驻地,我见到了甘肃考古所的候队长、陕师大的小裴和西北大学的小王,还有北大的一些同学。因此,再次见面时,大家便已经熟络起来。

小裴指着前方说:“这是发现的第一个墓葬。”

“挖得好快啊,昨天还只看到了一个罐子口沿,今天一早就能看到整体了。”我说道。

“昨天就已经处理好了,只是没有整理好,所以掩盖了。”小裴解释道。

原来,这是考古发掘程序,一般情况下,先有村民完成上层取土工作,当重要文化层呈现时,由考古队员做具体细致的工作,当由于天黑或其他原因时,考古队员会将现场拍照、记录后维持现状,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存文化遗迹,以便后面的研究。

尽管曾经无数次在书本看到过遗迹,但还是被眼前的情形震撼。墓葬已经看不到棺椁,在最下面一个狭小的地坑里仰面躺着一具人骨,上肢平放于两侧,下肢并立蜷曲在前方,这是典型的屈肢葬。这种葬式,就是在人去世后,将双手捆绑在身体两侧或交叉于胸前,再将双腿并拢蜷曲捆绑并立,下肢呈蜷缩状。墓坑下面有个二层台,二层台中间挖出一个小坑,然后将人体安放在中间。先秦时代,屈肢葬曾广泛流行于西北一带,毛家坪一带的墓葬基本都是这种屈肢葬式。这种葬式最早是在西北地区产生,后来秦人东进,也将其带到了陕西一带。可以说,秦人将老根据地甘谷的葬俗吸收,并传播到了陕西。这就是为什么天水地区语言风俗和陕西相似的原因,因为都是老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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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墓朝向向西北,一般为270度。研究认为这是由于秦人头朝着太阳落山的地方。头顶端放着一个陶罐和一只鸡骨。这是当时的随葬品,陶罐里应该装的粮食,大概是小米,因为那时甘谷一带人们的主食是小米。那只鸡是作为祭品献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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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家坪出土陶罐

陶罐,素面灰陶罐,奢口,束颈,圆折肩,阔腹。口外及腹部饰细绳纹,肩饰阴弦纹。高27、口径19.5厘米。看起来应该是实用器,用作随葬品。

这种大喇叭口罐与八旗屯、宝鸡西高泉等春秋早期的大喇叭口罐相似,因此,该墓葬的年代约为春秋时期。

从随葬品来看,比较简单,是普通百姓的墓葬。但作为此次发掘的第一个墓葬,处处流露出传奇色彩。从各方面判断,这是一个年龄25-30岁的青年男子,身高在180左右,他有着健壮的体格。面对这位两千年前的古人,我们在缅想和敬重之余,难免对其身世进行猜想。毛家坪先民生活的时代,生存条件相对恶劣,人们面临着自然环境、战乱疾病的威胁,因此寿命普遍不长。根据西北大学对已发现墓葬人骨年龄检测,毛家坪先民55岁以上者几乎为零。大多数先民在青壮年就离世了。其中,24岁至35岁的青年人占21%。由此可见,毛家坪先民的生存条件还是比较恶劣。

毛家坪先民年龄分布表

年龄

14岁以下3% 、14-23岁7%、24-35岁21%、36-55岁11%、56岁以上0

数据根据西北大学洪秀媛文章。

偶然,我看到他额头上有个乒乓球大小的洞,于是问小裴:

“他是战争中牺牲的吗?额头上有个洞。”

“不是的,这是负责探测的大爷,探测时一竿子下去就打到了,就这样,探到了第一座墓。很神奇吧!”小裴解释道,带着传奇的神情。

“真神了!”我说。

大爷的这一竿子伸到了2000年前,把一个沉睡了两千多年的古人,就这样带到了我们眼前,牵出来的还有一段往事和尘封已久的历史。我们四人站在他面前,思绪万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感慨和神伤过后,更加好奇他的故事。

陕西的领队老师说:“你们看,他的右侧腿部颜色不一样,看起来是受过伤或中过毒。”

大家更加坚信,这个健壮的男子身世并不简单,他生前或许经历过一场战争。虽然此前我已经知道,两千年前毛家坪先民的寿命极短。但是,我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有着健壮体格的男子,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逝去。我们都确定他的逝去与战争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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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是第一个出土的墓葬,还不能揭示遗址的整体面貌。但在大家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暗示,毛家坪并不是一个普通、平静的小村庄,或许它被战火包围。可不是吗,在那个春秋五霸称雄,战国七雄兼并的时代,毛家坪和甘谷也是不能幸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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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修我戈矛

《史记·秦本纪》记载,秦之先祖赢中潏,“在西戎,保西垂”,后代有赢非子在西犬丘牧马,史称“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周孝王封赢非子于秦邑(前900年)。后来, 周宣王封秦庄公(前821-前778年在位44年)“西垂大夫”,赢秦族始为诸侯。

西犬丘,就是天水市西南到礼县一带。西垂,指关中以西和天水地区。

西周以前,甘谷的先民是冀戎。秦武公(前698年-前678年,在位20年。)十年(前688年),“伐邽、冀戎,初县之”。邽戎在今天水市,秦灭此戎后建立邽县,即今天水市秦州区。冀戎,就在甘谷县,秦人伐冀戎后,在其地设冀县。

毛家坪的先民正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他们一面要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抗争,另一方面,还有应对战乱。但是他们有着崇高的使命感,为了保卫家园,不惜生命,奋勇杀敌!《诗经·秦风》云: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秦王要求兴兵打仗,我修治好我的戈和矛,我将与秦王同仇敌忾,共同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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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老秦人的气概,也是毛家坪先民的精神,是留给甘谷人宝贵的精神财富,为了家园和信念,奋勇先前!

作者,黄晨光,甘肃甘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