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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个世纪让人难以置信的职业生涯里,勋伯格以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成为当代音乐左右为难的典型。五十年间——在他充满创意的一生中,他创作出一系列非凡的音乐:起初是基于传统类型的古典;随后开始挑战传统,危险地接近无序列“混乱”;之后是直视混乱带来的恐慌,令一切变得井然有序,通过分层的方式将音乐组织起来;最终,他尝试将多年前抛弃的传统与自己后来发展出的音乐组织系统相协调……于是,经过一系列接受、拒绝、再和解,不仅能看到一部随时间发展的编年史;更能从中了解20世纪上半叶,音乐世界最基本的样式。

这里,详细讲述勋伯格的个人年表十分必要,但若因此推断其各个阶段的创作都严丝合缝地体现当代音乐的方方面面,是当代音乐各个领域之典型,那就是大大的谬论——显然不成立,因为过分依赖年代更迭与风格演变这对关系是相当不靠谱的做法。“风格随着时代而发生变”,这本身便是急不可靠的说辞。并非所有伟大的艺术均可以依照大众所习惯的模式,朝着解放、进步的方向前行。相反,即便是被同时代人视为危险人物,也可以创作出伟大的作品。人们只要想想20世纪真正的巨人——理查·施特劳斯,其风格演变、成长经历,若以大众历史发展的标准来衡量,恐怕施特劳斯行进的方向只能用倒退来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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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恰好“尤其钟爱”施特劳斯最后几部作品,那么意味着强调更灵活的价值判断体系——放弃“新奇等用于进步、等同于伟大艺术”的惯常思维。主流论调并不时刻都可信,因为依此判断,理查·施特劳斯这样的人将被归置于毫无希望的老旧派,并且他在音乐历史上存在的重要性远比不上勋伯格——这个一辈子大多数时间始终走在先锋派前沿的人;同时,在这样的价值判定标准下要被退货的人还有很多:包括“过时”到无药可救的J.S.Bach。

这种涉及对技巧能力的倾向性判断,至少可以说:如施特劳斯这类作曲家,他们确保所作的一切都安全运行在传统框架之内——比起勋伯格,他们显得更机敏灵活、更安全、更值得信赖。而勋伯格总是追求所在时代的革新理念,在技术灾难的悬崖边缘跳舞。或许勋伯格真的是个专利申请大户,他的“专利”比同时代任何人都要多许多,他在历史中扮演的非凡角色业已被证明——只要音乐存在,他的影响力就不会消失。关键是,如何摆放其位置——勋伯格的伟大之处必须通过其他标准来审视;尽管我们无法解构出一种把那些诱人的年代大事记完全排除在外、仅仅单纯走进其内心世界以及他创作方式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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勋伯格的作品中很有辨识度,以及创造性能量(具有前瞻性的品质)与实践执行(实际作曲能力)之间的区别。这种状态唯有在充满变数、多维度融合的时代可以实现——正如当下这个见证了差异化构成的世纪。多数人认同勋伯格是一股至关重要的历史性力量,却断然拒绝此人的音乐。显然,证明勋伯格是这个时代不可或缺的人物比证明他的深刻、有远见、伟大要容易很多。

人们倾向于将“革新者勋伯格”与“作曲家勋伯格”区分对待,而这恰恰是折磨其一生的梦魇。勋伯格只是简单地把自己视为一名作曲者——他始终坚信:自己发展出来的任何创作构想都只关乎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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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勋伯格个性中的独断主义色彩比人们想象中的要少很多:他并非一个冷酷无情的宣传员,总想通过作品中的炫技征服别人。他渴望有一天,人们会更相信音乐作品本身,而非其他什么。1951年,勋伯格辞世前不久在洛杉矶做过一个演讲,动情地谈到身为作曲家与所谓理论家之间的痛苦纠缠。开篇的第一句话就很不寻常:“有时候我会想,我是谁。”之后他说一些报纸将自己身份框定为著名的“理论家和充满争议的音乐人物,他对现代音乐意味着巨大的影响力”。随后勋伯格说:“到目前为止,我想我创作音乐的原因与他人对我的定位相去甚远!”

勋伯格本人的担心不无道理,人们真的会把他放置于在左右为难的、为当代音乐提供解决方案的重要人物之列,却顺手把他所创作的音乐作品忘得一干二净。事实上,如今人们已经多多少少听闻、甚至熟悉阿诺德·勋伯格这个名字。但勋伯格的知名度恐怕如弗洛伊德或卡夫卡那般,只在人们的客厅、沙龙中常被提起。但即便勋伯格如此出名,人们还是只会津津乐道其温顺的、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早期作品;其他创作显然还不能为大多数公众接受,人们对这些作品毫无兴致、毫无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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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什么让了解勋伯格活的如此艰难?究竟摆在勋伯格眼前的是怎样的未来?人们是否真的了解他?事实上,勋伯格的创造性活动恰好与艺术领域的转折过渡期同步。此时,艺术领域的重大变革与扭转不可避免,我们甚至可以追溯到文艺复兴末期。文艺复兴时期,精妙复杂的创作体系被相对简单化的系统所替代,即我们今天所称的“调性音乐”。作为西方音乐中重要的体系,调性音乐延续了三百年,所有重要的作品均来源于此。一些大师——比如荷兰的斯韦林克、英国的吉本斯、意大利的蒙特威尔第…他们一面踩着深厚的传统;一面担着变革的使命。经由他们,模式化的技巧被神秘变身为某种公知、普遍的语汇。

17世纪早期,风格流程清晰的文艺复兴文本写作开始在和谐、垂直的角度上呈现出更加结实、更加严谨、更加具有控制力的组织体系,并为人们所广泛接受。换言之,之前在文艺复兴时期占据中心位置的线性感、水平感渐渐消退;人们刻意采用有限的词汇来进行创作描述,通过垂直方向,类似重力作用的相互吸引来达到内部和谐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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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音乐而言,这便产生了将一切和谐因素捆绑在一起的离心力,依照选择性组合方式呈现。因此,17世纪产生的新音乐似乎可以被视作:音乐领域伟大的简化——音乐成为更简单、直接,更加面向大众,而非早期的私人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