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鱼

01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她说，于自己而言，不用佳节也能倍思亲。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用的是一种缓慢的语气，就像是一个耄耋的老者，在讲述曾经的故事。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以为外面的世界很大，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想着走得高点，走得远一点，想着去实现人生的理想，也不惧于四海为家。

可是，年纪渐长，我却听到越来越多的人，提起家乡的老房子，篱笆和小小的庭院，门前深深，葡萄架，想回到儿时旧家。

她说自己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吧，她出生在一个小村庄里面，村庄四十多户人家，家家户户都过得不怎么好，后来她跟着村里年轻人出去打工。

没想到，这一走，就是自己的大半个人生。

出去打工的时候，她认识了现在的老公，后来嫁给了他，因为隔得远，当时没有举办婚礼，就是摆了酒席吃了饭，她的娘家来了一个人，是她的大哥。

大哥坐船转车，在路上差不多辗转了三天才到，带来了家乡父母的祝福，说虽然不希望她走这么远，但是以后幸福就好。

她的父亲那年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母亲要在家里照顾，妹妹年纪不大，所以只有大哥能够有空过去。她当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说以后结婚了她会经常回家的。

结婚以后，她有经常回家吗？

她说，其实是有的，以前的时候交通不方便，她回家的间隔也不会超过两年，带上老公一起回去，后来带着孩子。为了记录更多的东西，她还特意买了一个相机，回去的时候拍照。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听不出悲喜：“其实我运气还好吧，老家当时有一个和我一样嫁在外地的姑娘，八年以后才第一次回家，因为家里不好，想省点路费。”

但饶是这样，她依旧觉得些许后悔。

02

因为人生中的遗憾，永远都弥补不回来。

第一个遗憾，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她没在身边。如今她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走得很匆忙，早上的时候人还在地里干活，晚上说没就没了。

她接到消息赶回去的时候，父亲已经走了很多天，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她说感觉自己不孝，因为父亲是一个好父亲，他爱她所有的孩子，自然也包括她。

当时她出门打工的时候，18岁，是父亲送她去的，早上，天气有点冷，父亲一路上都在问她，要不要从行李里拿一件衣服出来披上？

她说不用了，父亲还在絮絮叨叨，说不然在路上感冒了怎么办？父亲还说了很多话，大部分她现在都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离开的时候，父亲挥着手，大声说着“一路顺风”。

她当时有点想哭，但很快这种情绪就被沿路美丽的风景淡化了，那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去外面的世界，心里很雀跃。

20岁的时候，她结婚，结婚的时候父亲没有看到。结婚第二年回家，她带着老公，父亲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娶了自己女儿的男人，喝了几杯酒，无话。

父亲走了好多年，她都没有缓过神来，总是感觉那个人还在家里，等着她回去，会早早地去接她。可是真正到家的时候，只有母亲在做饭，熟悉的身影她没有寻到。

她只能去父亲的坟前坐坐，把杂草拔掉，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沉默后，她红了眼，转身回家。

第二个遗憾，是她错过了母亲的老去。

她说，每次回去，一次见得母亲比一次老，是那种肉眼能明确看到的老去，头发白了，皱纹多了，牙齿松了，有时做事也开始糊涂了。

她有的时候想起来，母亲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扎着辫子，笑起来很好看。那年母亲很年轻，她没有见证母亲的老去，但母亲老去得比她想象中更快。

03

如今的她也已经50岁，远嫁30年，人到中年的她，还是“异乡人”。她在这里生活了30年，按理来说早已习惯才是。

她说本来已经习惯了，但不知怎么地，岁数大了，就会越来越想家。年轻的时候，她其实只是遗憾，她不后悔自己的远嫁，因为她的确过得很好。

她的老公，是一个很称职的人，家里家外都能干，知道心疼她。她喜欢出去旅游，她的老公就趁着放假带她去了很多地方，拍了很多照片，所以别人都说她命好。

她自从嫁过来后，就没有工作过，爱好是打麻将。但她从不为家里的经济担忧过，她的老公虽然干活辛苦，但赚钱不少，并且全都交给她。

她也没有婆媳矛盾，婆婆对她很好，哪怕两人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偶尔会有不满意，但从来也没有过大的冲突。

前两年的时候，婆婆去世，她哭得很伤心，说婆婆是个好人，应该岁数再活大点的。

她生了一个儿子，儿子也听话懂事，现在早已工作多年，收入不错，除了还没有结婚，其他也没有她需要操心的地方了。

以前，一切都好，但后来她却总是会思念远方。她说有段时间，晚上经常做一个梦，梦到儿时的家，母亲做针线活，父亲从地里回来，她在一旁踢毽子，哥哥做作业，妹妹在玩泥巴。

哦，她的妹妹后来也是远嫁，她当时还劝过，但妹妹不听。不过她的妹妹过得没有她好，婚姻不幸福，经常给她打电话，对着她哭，说这个样子都不敢回家。

所以有过几年的时间，她会把妹妹叫到她那里去过年，两人能够说说心里话。

可是现在，她这个“异乡人”，说起儿时的家，会哭泣，她说：“家，已经是回不去的地方。”因为，她思念的远方没家了。

04

有父母在的地方，才叫家。

父亲去世后，原来母亲还一直守着那个家，所以她也愿意回去，但后来母亲身体愈发不好，所以被大哥接去了自己家里，住在了身边，老家也就荒芜了。

她回去过一次，门前的小院长满了杂草，都差不多有人高了，门上的铁锁生了绣，房子也歪歪斜斜，有些地方裂出了深深的缝，就像是一只野兽张开血盆大口一样。

大概过不了多久，老房也会倒塌吧，陷进泥土之中，再也不能看出曾经的样子。

她当时失魂落魄的离开，从此以后就回去得少了。因为以前她是回家，如今回去只能随着母亲去大哥家，那不叫回家，那叫远来是客，也终究少了很多自在。

某一日，她听一个同样远嫁的，已经七十多的老人对她说，不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家里有没有人能够过来？

因为父母走了，兄弟姐妹只剩一个，和她一样，身体不好，不能出远门，下一辈的孩子，大概都快忘了她这个远方的长辈啊，毕竟都没见过几次。

她听得很是心酸，想道自己以后会不会也是这样呢？当初一人离开，最后也是独自离去？

她也不知道，但她很怕这变成现实，她其实骨子里是喜欢热闹的一个人。但孤独，才是每个人人生中尝得最多的东西吧。

而我们尝遍孤独后，最终也将习惯孤独。

-END-

和每个来这里的人谈爱说情，但无关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