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广州的街

“广东是什么样的,先生?”波莱特说,“那里到处都是花园吗?”

费切尔露出他那难得的一笑。

“完全不是那样—— (广州) 是我见过的最繁忙、最拥挤的城市。也是最大的,比伦敦还要大。 那里的房子挨着房子、船连着船,花花草草都长在些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舢板船的顶篷上、斑驳的老墙上垂下来,还有些挂在凉亭上。街上跑着一些板车,上面装满了花棚;往返在河上的舢板船上,有时也都是卖花的。每到过节的时候,鲜花满城,那些卖花的叫出来的价格真是能让英国园丁妒忌得脸都绿了。”

——阿米塔夫·高希《烟河》

这里书写的是18-19世纪时的广州。

当时她是对外贸易重镇,外国人对广州的印象就是如此。

我在广州呆了四年,对她的探索欲在看完以上这本书时才达到高潮。

于是找了一天,专门走了走书里故事发生的主要地方: 广州十三行

从中大码头坐轮渡,走了十三行路,进到十三行博物馆,再转入沙面,完了到黄沙市场吃海鲜,最后坐轮渡返回。

▲ 我的行走示意图。

从河南出发,此河南非彼河南,是珠江水之南的意思。

河南曾经更像个大公园,绿葱葱长满了树木。

河北则非常拥挤,即便在两三百年前,房子、商街就绵延数里。

在西堤码头上岸,便能看到沿江西路老式骑楼。

走到人民高架路桥下,和人群比肩接踵。

左手边车水马龙,共享单车横七竖八停在路旁;

右手边充斥着各种店铺,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你;

头顶骑楼上的电线盘根错节。

这里简直是个大杂烩:既有奔波于生活的搬运工,又有忙碌采购或者大吼“跳楼价”的店主;

既有便宜到哭的十几块的衣服,也有看似高档的“名牌爆款”。

有的店招聘导购小姐,要求身高和相貌。

有的店门口就站着揽客的人,用扩音器喊着“好消息”。

毫无心情讨价还价,只想快点逃离这个人群密集的场所。

▲ 广州的街。

我想到2012年夏天,刚毕业,到《南方都市报》做记者。

拎着一个大箱子,从罗湖过海关,再转了辆动车,抵达东站。遇到的人流就和这里类似。

好像每个人都在急躁,在找着,在忙着,又好像什么都没找到。生活处于动态的静止,我们是不停歇的旋转陀螺。

跑社会新闻的半年,有机会穿梭于各种城中村、工厂、市场,

讨薪的、跳楼的、闹纠纷的,人间百态曝于烈日下,又隐于楼后的阴影中。

▲ 广州的街。

左转,一抬头,迎上大楼一面墙的“红遍天HBT”几个大字,这里就是十三行路。

十三行路更是一条终日忙碌、让人心生焦虑的街道。

从人民南路到杉木栏路,这条不到500米的东西向小路,挤满了人。

拖着推车的体力劳动者、拿着麻袋的扫货者、背着斜挎包的生意人。

稍不注意,就可能挡住推货车的去路,招来粗暴的吼叫;“让开!看路!”

两侧布满了廉价的服饰店、鞋店、小商品店。

广告标语有:“全店几乎都是爆款”、“男女款真皮鞋”之类。

▲ 十三行路。

它实在太乱了,让人不想逗留。

它和服装、批发、人群画上等号,并不是理想的闲逛场所。

我晃悠着,想寻找书中描写的气息,只看到寥落破旧的房屋。

这里只有生计和奔波,没有人在意太多。

▲ 十三行路。

我想到我总是很“忙”,即使生活了四年,也没有时间去更多了解这座城市。

了解她小蛮腰、珠江、五羊邨和珠江新城的后面,还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了解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除了地道老广、光鲜白领,还有怎样一群人,背井离乡,寻找财富。

了解她的衰老,了解她言论的活力。

▲ 十三行路。

广州类似于十三行路的地方太多了,火车站、沙河、北京路、上下九……

廉价服饰、高仿名牌,改革开放后盛极一时的服装业,现在还在,而且热火朝天,让广州接着地气。

▲ 十三行路。

十三行博物馆位于街道后方开辟出的一处幽静公园内,

没有看到其他人,除了一群正在记笔记学习的维族干部,

他们围着微缩的清末十三行区域复建模型。

鸦片战争爆发前,这块街区充满的是各国洋行、商铺以及外国商馆。

1757-1842年,近一个世纪,广州十三行是清政府唯一的对外通商特区。

她的繁华可以想象。

人们在这里可以买到外国的钟表、装饰物、香料、毛皮等,

也能看到中国的茶叶、丝绸、瓷器、棉布。

后来鸦片来了。

很多鸦片在印度种植,通过海洋运了过来。

1856年第二次鸦片战争,英军炮轰广州城。

十三行街被毁,建筑化为灰烬。

▲ 十三行路拥挤不堪,有些老房子。

▲ 十三行路后的公园,清静,与街道好像隔了一个世界。

战争后,外国人转移到了附近的沙面。

我也离开博物馆,过桥,踏上了沙面岛。

这是广州的一大旅游目的地,岛上依旧存有很多西式建筑,见证了广州近代的变迁。

近百年的租界期,有十多个国家在此设立领事馆,有9家外国银行、40多家洋行。

▲ 沙面。

沙面比十三行更适合缅怀,

这里人少,有遗迹,有绿道,有可以休息的精致咖啡馆。

路过沙面小学前的空地,一群小学生正在列队,老师喊着口号。

再往前,音乐响起,两位都市年轻人轮番跳着街舞,录制视频。拿蒲扇的光膀子大爷、推着共享单车的阿姨、打着遮阳伞的女生……还有我,都在围观。

老树枝干歪斜,上面爬满了寄生绿植。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在地面,斑驳陆离。

▲ 沙面小学前。

▲ 跳舞录视频的年轻人。

沙面是一个与四周喧嚣隔绝的世界。

建筑和路面整齐划一,多了情调,好像又少了什么。

更像是人们劳动满足生活温饱之后,再去寻求的东西。

从西面一座小桥出去,来到黄沙,大吸一口海鲜腥气,又是生活和人潮。

也难怪书中的人物怀念被烧之前的十三行。

▲ 斑驳光影、老墙和绿植。

“说实话,帕格里亲爱的,我也不知道对此有何想法,也不愿去想。 原来一切竟如此奇特——可也许在广州,事事皆奇。

花和鸦片、鸦片和花!

有时想想感到奇怪,这个城市吸纳了这世间如此多的恶,作为回报却为世间带来了那么多的美。 读到你的来信,知道那些送到外面的花,真让我感到惊奇:菊花、牡丹、卷丹、紫藤、杜鹃花、紫菀、栀子花、秋海棠、山茶、八仙花、报春花、文竹、桧、柏、月季和可以常开不败的玫瑰——很多很多。 如果我有能力,一定要让世界上所有的园丁都记得,当他们种下这些花蕾,他们花园中所有的美都蒙恩于这座城市——这座拥挤、肮脏、喧闹、性感的地方,我们叫它广州。

终有一日,其余一切都会被遗忘——番鬼城、密友们、鸦片以及花船;也许连画也是……

但就算这一切为人们所遗忘,花朵还会存留于世,不是吗,帕格里亲爱的?

广州的花是不朽的,会永远盛开。”

看完这本书,走了十三行和沙面,忍不住掩卷叹息, 座拥挤、肮脏、喧闹、性感的地方,我们叫它广州。

两百年前这样,现在也如此。她世俗、破旧、嘈杂,但又包容、复杂、让人亲近。也正因为此,我才爱她。
如果可以,冬日找一天,去广州看三角梅吧。

- THE END -

图 | 文 小 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