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人中学时都学过《木兰辞》:花木兰代父从军,往男人堆里一扎就是十二年,直到退伍复员才真相大白。文学当然是不好深究的,一旦要考虑花木兰要如何在随时众目睽睽虎视眈眈的集体生活之下,像隐形人一般处理入厕、洗澡和大姨妈的问题,《木兰辞》的可信度就所剩无几了。

跟木兰辞同时代的,还有东晋时著名的梁祝传说。祝英台跟梁山伯同学三年,发展到“你把我当兄弟、我把你当情人”的程度,梁山伯还是迟钝得无可救药。最终知道好兄弟可以变成好老婆的时候,祝英台已经被许给了别人,于是梁山伯郁郁而终。最后祝英台在出嫁路上跳入莫名炸裂的梁山伯坟墓,双双化蝶成功。所以悲剧,往往来自于一开始的不真诚。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这都是千古传诵的女扮男装故事,而真实的女扮男装还要早得多。一国之君的嗜好各有不同,汉朝时的汉灵帝只准宫女穿开裆裤,而比他早七百年春秋时的齐灵公,最欣赏的是看女子穿男装。《晏子春秋》上记载,因为齐灵公的模范带头作用,齐国女子都以穿男装为时尚潮流,一时间男女服饰整齐划一,连上个厕所都要随时提防走错。

齐灵公下令禁止,然而屡禁不止。总理晏子这时建议,只要大王你不准宫内女子着男装,社会上自然就消停了,否则就像挂牛头卖马肉一样没有公信力。于是齐灵公从自身做起,很快结束了齐国上下女扮男装的集体无意识行为。

而讲真,女扮男在宋朝之前的操作性是很强的,宋朝之后就要颇费周折得多。为什么?缠足风俗的兴起。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在未缠足的时代,女子跟男子走路行动的差别不大,所以《木兰辞》里面也说:“两兔傍地走,安能辩我是雌雄?”但是女子缠足之后,谁走得虎虎生风轻松自在、谁走得小心谨慎瞻前顾后,简直不要太明显。从此一只一瘸一拐的兔兔,还怎么能轻而易举地扮演一只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的兔兔?完全不具备可操作性了。

只是女扮男这个梗,向来为小说家们乐此不疲的使用。以大众喜闻乐见的金庸为例,小说几乎一半里面都有女扮男的情节,而且往往出现在男女主“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的初见一幕。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射雕英雄传》里,黄蓉初次出现就是女扮男,梁山伯传人郭靖同学当然按惯例般有眼无珠;《天龙八部》里,前有阿紫女扮男装行走江湖,后有王语嫣女扮男装入西夏皇宫;《碧血剑》里,一身男装的女主温青青不仅让梁山伯三代传人袁承志懵逼,甚至让老江湖五毒教美女教主何铁手为其神魂颠倒,甘愿弃明投暗叛教投敌。

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绝大多数男子身边从来没有青梅竹马的女同学,一时短路倒也情有可原;而女子之所以扮男装,相当程度上源于一种自古以存的心理暗示:扮成男的才不会轻易被欺负。在弱肉强食的现实世界中,女扮男的伪装带来更大的生存可能。

2

男女不平等,应该是人类进入农业社会之后发生的事。汉字“男”,是“田”加“力”的组合。人类处于狩猎采集阶段时,男女地位平等——甚至女性可能还要更高,例如母系氏族社会——但人类开始耕田养猪的农业定居生活后,女性的地位便无可奈何地下降了:田里的重活累活是男人们做的,粮食的主要来源也变成了男人们提供的。经济来源决定相对地位,性别由此开始不平等。

而奠定男性压迫性优势的,是战争。当一个村落的食物和生活资源丰富之后,自然会引起其他村落的觊觎,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抢劫。为了要在愈来愈烈的冲突战争中活下去,更适合暴力、也更擅长暴力的孔武有力的男性,一定比相对柔弱的女性越来越具备更强劲的操控力和话语权。因为丛林法则就是这样:暴力最强者有最充分的自由。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出于对力量的崇拜,对女性渐渐演变出了轻视不屑的心态。在司马迁的《史记》里,他写到张良时大大吃了一惊:

“余以為其人計魁梧奇偉,至見其圖,狀貌如婦人好女。”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张良,让汉高祖刘邦自愧不如的张良,一举奠定四百年汉朝的张良,在太史公的心目中原本不知是怎样的高大威猛、伟岸豪迈——结果一看画像居然像美貌女子,这深深地震撼了司马迁的三观。

男子像女子一样,即是作为男子的耻辱——在司马迁的晚辈司马懿那里得到了更好的证实。司马懿和诸葛亮在五丈原对峙,诸葛亮劳师远征利于速战速决,司马懿背后有粮心中不慌。魏军坚守不出,诸葛亮没办法,使出了一招激将法。《资治通鉴·卷七二》记载:

“亮乃遗懿巾帼妇人之服。懿怒,上表请战,帝使卫尉辛毘杖节为军师以制之。”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诸葛亮一见就明白了,司马懿根本不会打,否则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去找皇帝请示、又借钦差来压制胸大无脑的好战分子们?只是收到一身女装,司马懿不愤怒也要假装愤怒、不想战也要假装请战,不然会被手下看不起的。可见在当时尤其在军中,“雌性鄙视”有多么大的杀伤力。

所以女扮男装能为社会接受,而男扮女装却向来不受待见——但有时情况也会变。

明清之后,男女的界限比之前更严,女性受到的束缚有增无减越演越烈。宋元时,戏曲演员多为女性,尤其明代的教坊司,既是教授音乐表演的歌舞团,又是官方的妓院。对于罪臣妻女而言,教坊司是通常去处,在那里日常卖笑,有时也不得不卖身。比如《绣春刀》里的刘诗诗,就是这样的可怜人。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到了清朝,顺治认为官员的妻女沦为教坊司下贱人,有损朝廷声誉,于是下令宫廷一律不准使用女乐,全部由太监代替。虽然宫廷不用了,但豪富之家还在用,例如《红楼梦》里,大观园里的戏班就都是女孩。

但禁止男女同台的命令越来越严,女性登台越来越少,终于到了必须男扮女装来唱戏的时候。从明朝中期之后,男旦就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舞台上,年轻姑娘终于被娇柔婉媚的男子取代。而明清之际社会上普遍的男风嗜好,也对男扮女装的趋势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台上是女、台下是男的男旦,迎合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性取向。

所以虽然现在受万人追捧,但其实演员在明清时属于下贱的职业,都是穷苦下层从事的行当。即便男扮女装已是司空见惯,但对此的鄙夷从来没有消失过。直到上世纪,鲁迅还在《论照相一类》中嘲讽梅兰芳:

“我们中国的最伟大最永久,而且最普遍的艺术也就是男人扮女人。”

3

时代毕竟是向前的。女性的地位在过去一百年中,实在是有了翻天覆地的提升。男女不平等的现象虽然仍然普遍存在,但相比过去的两千年,总是有了大进步。无论是男扮女的《霸王别姬》,还是女扮男的《新白娘子传奇》,基本少有谁觉得反串得太违和。

即便如此,对女扮男的宽容、和对男扮女的不待见,依然与以往相似。只是进入现代化商业社会之后,随着经济地位的提升,女性与男性之间的地位差越来越小。尤其女性作为主要消费群体的逐渐强大,社会风潮也在向迎合女性的方向流动。例如艺人明星的中性化趋势明显,而这种趋势总体上是按女性喜好发展的。因为在如今的时代,女性已经越来越不需要按照男性的审美方式,去像以往一样崇拜肌肉暴绽的力量型猛男。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如今娱乐明星的中性化,反应的是社会性别边界的模糊,这是因为在现代社会,男女的力量差异在缩小。但即使在这个层面,女性化的男明星承受的压力,仍然要高于男性化的女明星,归根到底仍是男尊女卑性别观念的惯性使然。

现在是一个看颜的世界。无论女扮男还是男扮女,只要有颜、好看、精致、易怜,就统统都无所禁忌。只是因为长期存在的心理定势,女扮男的英姿飒爽花木兰,实在要比小说原著中阴阳怪气的、男扮女东方不败要讨喜多了——当男性天然代表正面、优越、先进的时候,女扮男就是向往进步,而反过来就是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