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亚德洛之战：康布雷同盟与中古意大利传统军制的淘汰|163

1508年，漫长的意大利战争似乎陷入了停滞。由于西班牙在那不勒斯的胜利，法国实际上已放弃了半岛南部。但对于政治形势更加复杂的北方，包括路易十二在内的大部分贵族都决心努力保持。由于控制着地域广大的米兰公国，所以法国势力在当地看上去非常稳固。

但那些实力尚存的意大利城邦，还是无法避免同北方人发生冲突。尤其是分居半岛两头的航海城市威尼斯与热那亚，都先后面临法王的亲自讨伐。

前者毗邻法国的南部海岸，在历史上是法国与西班牙阿拉贡争夺的焦点。在意大利战争爆发后，热那亚人经常两面三刀，并大有投入西班牙怀抱的意思。为此，法王路易十二还在1507年带兵上门，迫使古老的共和国向自己认怂。

至于实力更强的威尼斯人，则趁法军忙于南线作战之际，想办法扩充自己的大陆领地。利用法国人的精力先后被西班牙和热那亚分散，成功从东部沿海朝着波河流域推进。等到西面的热那亚被法国制服，威尼斯人的威胁也被法国人注意起来。

同时，还有三方势力都对威尼斯的搭便车感到不满。居于阿尔卑斯山以北的哈布斯堡奥地利，一直非常在意神圣罗马帝国的南方领地。威尼斯人的扩张，等于是给皇帝马克西米连又增添了新的对手。最后是控制南部的西班牙人，也不希望威尼斯势力扩张，成为自己进一步东进的阻碍。

于是在1508年的12月10日，以联手打击威尼斯共和国为目的的康布雷同盟建立。在教皇的牵线搭桥下，法兰西王国、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联合君主国和北意大利的费拉拉公国正式结盟。最为热衷占有米兰的法王，很快就在第二年率领大军南下。威尼斯人虽然以收买和政治阴谋见长，也不愿意吐出已经吃进嘴的肥肉，因此选择募集军队与联盟抗衡。由于神圣罗马和西班牙都有提防法国需求，所以对于派兵之事表现的吞吞吐吐。这让威尼斯人意识到，只要击败法军就可能直接获得胜利。

1509年的春季，路易十二抵达米兰城，并迎来了从北方各地赶来的援军。除了他任命的米兰总督安博瓦西麾下有不少意大利士兵，老将路易也从国内带来了2300名宪兵骑士和大量地方民团。加上从瑞士联邦雇佣的7500方阵步兵，其野战军总数多达30000人。加之法军此前一直对意大利本土军队保持完胜，所以不免也对威尼斯人产生轻视。

共和国这边则雇佣了先前为西班牙人服务的佣兵司令-- 阿尔维亚诺。由于西班牙人撤换了驻军统帅贡萨洛，所以他的合同也很快到期，并选择为财大气粗的威尼斯作战。通过麾下的各级军事承包商，阿尔维亚诺很快就从北意大利和巴尔干募集到15000野战军。尽管数量只有法国人的一半，但他们还是决定同强敌进行周旋。通过不断转移阵地来吸引法军奔波，再不断派出轻骑兵与射手伏击对方，扰乱法国人的后勤补给。

这是非常典型的意大利内战技巧，也一度让路易十二的部队陷入麻烦。法军在4月15日离开米兰，就不断遭遇小规模威尼斯武装的袭击。在多山而道路狭窄的环境下，很容易造成整支大军的队列堵塞。一旦法军的骑士发起追击，又很难寻觅到威尼斯人的轻骑兵踪迹。但无论意大利的传统兵学如何刁钻，都无法阻挡庞大的强势力量前进。因此到5月9日，路易十二还是把主力带过了作为波河支流的阿达河。

此时的威尼斯主力军，驻扎在附近的特维里奥镇。两位一线指挥官还为策略选择而发生争执。阿尔维亚诺觉得不能一再退让，而是要找机会主动进攻尚未展开的法军。凭借自己曾在南方战胜对手的履历，希望能说服同僚一起行动。但皮蒂利亚诺却不同意如此冒险，而是希望到更靠近威尼斯本土的区域再做打算。于是，超过万人的意大利士兵再次南下避让。但法军的侦察兵也已经发现了他们。

5月14日，威尼斯人放弃自己的旧营地，继续开始喜闻乐见的撤退。但法军的轻骑兵突然杀到，让疏于防备的后卫乱了阵脚。知道大战不可避免的阿尔维亚诺，立刻带领自己所能控制的中军调头增援，将法国阵营内的骑马弓弩手驱逐。随即，他下令全军在靠近阿尼亚德洛的一片山脊上建立阵地，并召唤还在赶路的炮兵也到自己的方向汇合。好在法军本身也处于行军状态，所以只能派遣反应速度最快的那些分队出战。双方的数量差距在开打时并不明显。

路易十二在观察到对手的举动后，希望在原地迅速解决战斗。于是，千名宪兵骑士就在国王的命令性发起仰攻，身后还有骑射手部队承担掩护。但在进行爬坡前，法国骑士需要先穿过一片葡萄园。当地农民为了灌溉需要，在山坡上挖掘了很多引水沟渠，现在则被前几日的降水所填满。等到人马具装的骑士冲出葡萄园，发现道路上充满了泥泞不堪的沟壑。

在他们艰难爬坡时，意大利轻步兵的火枪与弓弩开始大量发射。少数人勉强接近敌阵，也被全身披挂且手持盾牌和尖头战斧的威尼斯重步兵阻拦。这次进攻便在溃败中迅速终结。

随后赶到的人数千瑞士方阵步兵，他们同样根据路易命令发起猛攻。但为其开道的轻装射手，还是奈何不了火力强大的威尼斯人。长枪方阵也被破碎的地形所割裂，丧失了完美冲锋所需要的速度与强度。面对人数已经多达8000的山头守军，这些当世最好的步兵也只能选择原路后撤。

然而，威尼斯人的好运也到此为止。在法军骑兵和瑞士步兵先后冲锋之余，他们的野战炮部队也开始就位。在威尼斯人的炮兵赶来之前，他们毫无顾虑的向山坡射击。由于阿尔维亚诺的部队都集中在半山坡上，所以很容易被目测和瞄准。不少人为了躲避炮弹而离开原先位置，造成了不小的紊乱。等到己方的炮兵赶来，已经出现了大量伤亡。

阿尔维亚诺眼看大事不妙，在得到又一批城市民兵的增援后，下令全军突击下山。大量装备精良的威尼斯步兵，便带着众多来自不同城市的佣兵出击。骑兵也从两翼一并杀出，准备夺取法军大炮，并摧垮法王的精锐。

现在，轮到法国人着急了。两次进攻失利后的他们，又被大量俯冲而下的意大利人包围。瑞士步兵摆出经典的防御阵型，轮番接受不同分队的敌人突击。由于威尼斯人已经有火炮和弓弩掩护，也给他们以很大压力。两翼的骑兵作战同样激烈，很难在空间狭窄的战场上迅速分出胜负。阿尔维亚诺还在乱军中找到了法王所在二线位置，并亲自带着麾下卫队进行斩首行动。路易十二只能派出刚刚入伍的500名新进宪兵骑士，算是成功挡住意大利人的兵锋。

随着战役进行，法国军队的优势也开始慢慢浮现。瑞士步兵在长时间遭遇围攻的情况下，依然没有出现溃退迹象。意大利步兵的意志力和体能，也不足以坚持到摧垮对方。相反，在初期的旺盛气势过后，反倒被瑞士人撵出了阵地。类似的情况还在骑兵交战中出现。尽管带着不少新手南下，法国骑士的训练水准还是完全凌驾于意大利雇佣兵之上。阿尔维亚诺不得不用大量步兵去增援骑兵，才没有出现两翼崩溃的局面。

在国王遭遇恶战之际，法军的后续部队也纷纷抵达战场。包括老将路易和米兰总督在内的大员，分头带兵从两侧展开包围。威尼斯军队则完全陷入正面的敌军与背后的山坡之间，丝毫没有注意到两翼的巨大威胁。他们的30门大炮才刚刚就位，准备向对面的24门法国大炮发起挑战，但原本应该更多的援军还是没有赶来。率领前军的皮蒂利亚诺，对求援要求不置可否，头也不回的继续朝着东面奔逃。因此，原本还占有数量优势的威尼斯人，在几路法军到齐后就劣势明显。骑兵部队首先脱离战局，更多的步兵则和指挥官一起被包围起来。

阿尼亚德洛之战的最后时刻，三路法军几乎同时策动反击。来自法兰西和意大利的骑兵一同冲击陷入混战的威尼斯步兵，而瑞士和法国本土步兵的长枪也将更多敌人压缩到包围圈内。由于路易十二下令不抓战俘，大批已失去抵抗能力的威尼斯人被当场斩杀。只有如阿尔维亚诺这样的高级指挥官，才因有价值而被留下性命。原本看似将获胜的意大利人，最终在山坡前折损了近万名士兵，来不及撤走的炮兵也被全部俘虏，而法国这边只有500人阵亡。

至于早早远离战场的威尼斯前军，也在被共和国拒之门外。威尼斯当局害怕他们全部涌入城市，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因此限制其只得在威尼斯主城外围驻扎。他们的临阵脱逃，也是全军败得如此之惨的重要原因。

尽管康布雷同盟发起的战争远不会就此结束，但威尼斯人的北意大利陆上扩张已到此为止。北面的神圣罗马帝国军队，正在马克西米连皇帝的率领下，缓缓进入意大利。南方的西班牙军队，也重新开始在那不勒斯地区集结重兵。威尼斯人除了海军和巨额贿赂资金，已没有其他自保的手段。

此外，这场战役也正式宣告了中世纪意大利雇佣兵制度的末日。从1494年的意大利战争爆发以来，本地雇佣兵公司就不曾为地方国家带来过独立胜绩。虽然在协助法国、神圣罗马或西班牙军队时，意大利人的表现都非常不错。但当需要真正直面各路强权时，其不善大规模恶战的本质也暴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