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卿美
中国人对歧视非常敏感，比如“华人与狗不得入内”这句著名的谣言曾长期流行。这句话的流行反映出两个方面问题，一是外国人在租界的特权，二是华人脆弱的玻璃心。不过，华人心理敏感确实事出有因，因为在租界内，只有华人的地位是最低的。在中国的地盘内，华人却成了被严重歧视的对象，这滋味实在太过酸爽。
1868年，上海黄浦公园建成。作为中国第一个现代意义的公园，华人贡献巨大，据《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年报》统计，公园建设费用的70%来自华人纳税。然而这样一座公园，却不容许华人进入。虽然公园方面没有关于“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规定与标牌提示，但对外公开的园规仍让华人心里不是滋味。如1884年，工部局制定的园规第五条，“除西人佣仆外，华人一概不准入内”。满满的是歧视。
公园不能逛也就算了，其他各种民生服务也很难享受到。比如教育，以上海租界为例，《据上海近代教育史》记载，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奉行“厚西薄华”的教育政策，无论是在教育资金的分配还是学校数量上，都倾向于外国人。早期，公共租界内根本没有华童学校，华人儿童长期无学可上。
上海租界
“当时公共租界内已经有 3 所西童学校时，曾有人建议设立华童学校，但遭到工部局的拒绝。”此建议屡次提起，多次被否决。否决的理由是“应由纳税人发起，而不应由工部局发起”。无奈，华人只能报团取暖，由部分华商捐资，自筹费用3万元，于1904年成立了华童公学。此学校也是上海租界内的第一个华童学校。但一座华童学校远远不能满足华童教育的需求，华童与西童的入学比例相差巨大。据统计，1927年，华童的入学比例约为0.8%，而同期的西童入学比例却高达85%。由此可见，清末的情况还会更糟糕。
华童遭歧视，入了欧美籍的华童也一样入学困难。据《上海租界志》记载，1904年，工部局曾规定，“所有华童，包括取得欧美国籍的华童在内，一概不得进入西童公学入学。”不仅华童远不如西童，就连印童也不如。如1908年，工部局董事会就印童就读西童公学的问题时说，“假如这名印度儿童的英语程度不妨碍教学进度，并且穿着西服，那么就同意他进入该校。”
教育如此，医疗也一样。据《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年报》统计， 1890 -1919 年，上海公共租界内因传染病致死的西人为1688人，而华人为26157人。西人只是华人的1/15,而租界内的人口数量，华人却有西人的三倍之多。另据1937年的统计也可作为参考，当时的西人致死率为0.04%，华人致死率则为0.182%，两者相差4.55倍。
华人在租界内工作，同样是待遇最低的。以巡捕房的巡捕为例，据《上海法租界华人巡捕研究》载，1904年，华人巡捕则占到了72%。这一年，印度实习巡捕的月薪是14-16两，华人巡捕则只是8.17两，而西人巡捕则高达70两。据1911年法租界巡捕房年度报告中记载，华人二等巡捕的月薪为9两，同级别的越南巡捕则为10-12两。
华人巡捕、印度巡捕、西人巡捕
华人巡捕的晋升速度也比外国人慢。根据巡捕界的分级，差不多3年才能升一级，如果从低级的巡捕升为探官，大概需要24年。而同样的晋升路径，西方人大概10年即可完成。
最糟糕的是，中国人还要被越南人监视。越南巡捕的全家有免费教育、免费医疗的待遇。越南巡捕的小孩可以免费上学，优先报考法国的本土大学。这些待遇华人巡捕完全没有。不仅如此，华人巡捕竟然还要遭受越南巡捕的监视。据《上海法租界华人巡捕权利探讨》记载，法国人明确指示，要求越南巡捕监视华人巡捕的不轨行为。
戴斗笠的越南巡捕
同样是亚洲人，日本的权益比华人高很多。上海黄埔公园规定，“华人一概不准入内”，但长相与中国人非常相似的日本人只要身着西装，或是日本服装即可自由出入。据《沪人宝鉴》记载，在民国初年的一份导游书中标明，“华人衣西装者，可自由入公园游玩，或东洋装者亦可，否则不能。”一些华人为了进入公园，不得想办法穿西装，或打扮成日本人。
在政治权利上，华人同样没有任何地位。比如上海公共租界的管理机构——工部局的董事会，华人一直没有名额。尽管华人纳税在逐年提高，但始终难以进入董事会。相反，日本人1915年开始进入董事会，华人直到1928年才打破历史。据《上海租界志》记载，租界内的居民分为几个层次，租地人为高，纳税人居第二，选举人列第三，外人排第四，而华人则居之末。
一部租界史，也是一部华人的屈辱史，但华人仍争相想进入租界。因为租界为华人提供了西方文明，比如你可以享受到路灯照明，整洁的马路、文明的礼仪。城市的规范管理、先进的基础设施都是在中国其他地方享受不到的。
最重要的是，租界可以为华人提供安全保障。如小刀会起义、太平天国起义期间，战火四起，家园被毁，人们纷纷涌入租界，生命与财产都得到了安全保证。相比之下，租界内对华人的歧视就已经微不足道了。
为什么会对华人如此歧视呢？当然，首要是西方人的优越感，那时，中国人与西方人，彼此瞧不起，互相认为对方愚昧野蛮。随着鸦片战争的胜利，英法等国家作为战胜国，在中国设置租界，取得了治外法权，自然不希望在租界内与华人一起混。租界就是外国的飞地，外国人希望保持相对独立。
再者，租界位于中国境内，容易受民族主义影响。租界大量招收印度巡捕、越南巡捕的一个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中国政治环境不稳定，华人非常容易受排洋等民族主义的影响。也就是说，西方人不放心，华人无法忠诚于洋人。相反，作为被殖民国的子民，印度人与越南人的忠诚度要远高于中国人。
另外就是防范华人的一些劣根性。如华人喜欢耍小聪明，各种钻空子。华人巡捕一直遭受越南巡捕的监视，主要原因就是华人巡捕爱偷奸耍滑，比如在巡逻时，几个华人巡捕私下就去抽烟、睡大觉。还有，腐败也是华人群体多发的问题，如虚假报销。
租界虐华人千百遍，华人仍对租界如初恋。这就是当时华人在租界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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