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将继续在希拉孔波利斯（Hierakonpolis，也被称为“鹰之城”或“隼城”，史前上埃及政治、宗教和历史中心，很可能是古埃及历史上第一个首都）的漫游。
上次我们讲到了这里的墓地并思考了一把王权的起源，但是这里值得看的还有别的东西。
插图：希拉孔波利斯城的位置（图片来源：网络图片）
出发之前，我们先奉上一张地图，这是考古学家们根据这么多年来对这座古都的发掘重构出来的，黑色的粗线代表城市可能的范围；黄色区域是定居点；红点是发现岩画的地点；蓝色区域是墓地，也是我们现在的重点。可以看到，墓地其实很可能是在城市的外围。
插图：希拉孔波利斯地图（图片来源：Hierakonpilis On-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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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英阶层墓：吃掉祖先
在上一次我们提到过，考古学家们发现，在这里有一些墓明显属于“大人物”，不仅体积傲视同侪，墓里的东西也远远超过了它们的邻居。
这些大墓比如T23、T26，不但拥有由泥砖、草席砌成的墙，周围还有动物陪葬。墓地区域内找到的柱洞，是地面结构存在的线索，这显示这种墓应该是分成地面和地下两部分的。
现在我们再次来到这样的“大人物”精英墓地。
与同期的很多墓地一样，这儿的一部分遗体被人为的肢解过。死者的头颅和肢体被拿走，而陶罐、木杆或篮子被放在这些肢体原本的位置上。从人们开始发掘涅伽达文化的遗址时开始，这种损毁尸体的现象便经常出现。
在早期的欧洲考古学家（例如我们多次提到的老友记，著名的皮特里爵士）看来，这明显是“人吃人”风俗的证据。
在当年，涅伽达人被视为“未开化的人”，因此他们实行这些“野蛮”习俗也就不出为奇了。
但到了今时今日，我们实在很难确定这些不见了的肢体到底是不是被吃掉了。
在很多的原始社会，吃掉祖先的一部分等于把祖先的优秀特质“吞”到了后代体内，撇除“文明”或“野蛮”的模糊不清的分界线，类似的观念曾经盛行于很多地区。
事实上，直到埃及法老王朝诞生好几百年后，刻在金字塔内墙上的《金字塔经文》（Pyramid Text）中还隐晦不清地讲述着死去的法老把神“吃掉”的情节。
话又说回来，这些缺失了肢体的死者显然是社会中的上层，因为他们的随葬品相当丰富，有陶器、燧石刀甚至调色板——因此，吃掉祖先大概是当时精英阶层才流行的做法。
在希拉孔波利斯的城市边缘的沙漠地带发现了大量岩画，而船是其中最常见的主题。这些船的造型和我们在同期陶罐绘画上经常看到的那些如出一辙。
插图：希拉孔波利斯的岩画（图片来源：Hierakonpilis On-line）
尸体被切割和损毁的痕迹很多，有一些让人汗毛倒竖。某些头骨上的刀痕暗示它们被细心地削掉了皮肉，这些刀痕沿着前额绕头颅整整一圈——这样就可以把他们的头皮连着头发一起剥离下来，就像脱掉浴帽那样。也有一些人是被整个头切掉的。
在这些精英人士的墓里找到了很多引人注目的东西，例如下图这根用象牙制作的权杖。虽然只剩下了一截，其雕刻却让人不禁想象起它完整之时的华丽样子。
插图：来自墓地里的一根“权杖”（图片来源：伦敦大学官网）
两条刻着网格的饰带把浮雕分成了三段，可以看见羚羊、山羊和某种水鸟（可能是鹮鸟）的形象。是什么人曾经把这权杖紧握在手中？他会是纳尔迈王的祖先中的一员、埃及王朝的开拓者之一吗？
平民阶层墓：死于非命
离开精英墓，我们漫游到了平民的墓地。这里躺着一些让人不忍看的可怜人。
他们显然死于非命。他们的头骨都破了洞了——很显然是用梨形棒砸的，砸下去的力量如此大，以至于一些头骨裂的像个茶杯。
有些人貌似受到这种暴力袭击后还存活过一段日子，例如一位女性，她的头骨上有个伤口可能是在童年时落下的，但到她死时——她是在将要成年的时候下葬的——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了。
在另一个墓坑内躺着五个人，都是被一击毙命的；其中一位是将近四十岁的女性，她在死之前已经弄断了一条手臂；另一位男性，以前曾被打断了肋骨和手腕，其头骨上有一个已经痊愈的伤口，但后来的一记重击要了他的命——石造的梨形棒头无情地砸过来，他的头骨碎片已经被打进了脑部……
这些人头上的伤口都是从后面或侧面打入的，毫无疑问正是那种我们非常熟悉的涅伽达武器——梨形棒，或叫权标——造成的。
在希拉孔波利斯，不少男性也都带着梨形棒下葬。看来大部分施袭者是右撇子，因为死者的伤口大多在左边。之所以不从头顶施袭，大概是因为头发会提供一定的保护。
权标在史前埃及是真正的杀人武器，也许直到金属武器——例如青铜箭头、铜战斧和铜矛头等等——发展成熟后，它才功成身退。
然而用权标杀敌成了王室记忆中的一个重点，例如下图这个属于第12王朝的精致权标头，用陶制成，上了蓝釉还画上了莲花，显然是法老专属的礼仪用品。
插图：蓝釉权标头（图片来源：布鲁克林博物馆官网）
这个权标头是在一座神庙的地下发现的，在法老为神庙举行奠基礼时，把它连同别的宝物埋在一起。
酿酒坊和食物加工场
城内有明显属于制陶、做面包和酿啤酒的区域，说明这些劳作已经开始了产业化运作，而站在这一切产业上面的就是社会精英和统治者本人。
2003年一次考古活动，在靠近精英墓地的HK11C发现了一个几乎完美的酿酒坊废墟，在这里的墙内，至少有五个“大缸”。这些“大缸”的直径从50厘米到85厘米不等，都是从外面加热的器具，并且有光泽的黑色残渣附着在缸的内部，表明缸里的液体煮沸时会产生凝固的残渣固。
插图：定居点内的酿酒坊遗迹（图片来源：Quick Links）
残渣分析表明，这个酿酒厂是以麦芽为原料的。在残渣中也发现了发酵所必需的酵母。还有很多其它细节能说明这个酿酒坊应该是由专业酿酒商人经营的，这有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酿酒厂哦。
插图：酿酒坊遗迹（图片来源：waseda.jp）
一些学者认为，至少在前王朝这个时代，啤酒还并未成为所有平民都能大量生产的食物，而更有可能是由精英阶层或统治者下令生产这种东西，进而用它来巩固自己治理下的社会以及提高自己的地位。
离刚刚那个啤酒坊不远的地方，发现一个用泥砖构成的大型食品加工场所，尺寸有9x7.5米之大。
插图：大型食物加工场所（图片来源：waseda.jp）
在这个场地里的地面上，有14个炉坑，周围发现大量的动物骨头。其中大部分骨头属于家畜和尼罗河鲈鱼，这种鱼我们以前也讲过，是一种长度超过1米的鱼。
插图：尼罗河鲈鱼（图片来源：网络图片）
古埃及人可能会烤或熏制这些动物的肉以食用。可是当时，尼罗河距离这里至少得有3公里，那么，为什么人们从尼罗河一路带着鱼来这里做饭呢？
一个可能的原因是，这些鱼是在这里烹调的，目的是为了精英阶层的葬礼。
插图：遗留的动物骨头（图片来源：waseda.jp）
对这里遗留的动物骨头具体分析发现，这里的骨头大部分是牛的头和脚，鱼的头和鳍，所有这些都是人类不吃的部分（或者说是吃剩的部分）。
这意味着，那些能吃的部分是在别的地方被吃掉了，这些不能吃的部分则被带到这里来加工以及使用，使用的目的，就像刚才说的一样，可能是为了精英阶层的葬礼。
就像酿酒一样，这项工作很可能是在统治者的管理之下，由专门从事屠宰的人来执行的。
紧密交往的友邻
希拉孔波利斯出土了不少有着努比亚风味的陶器碎片，显示尽管还在文明之初，埃及首都就已经和它的南方邻居开始了紧密交往。
插图：努比亚陶器碎片（图片来源：Quick Links）
芹菜不厌其烦的提醒各位同学：埃及位于非洲，这个文化与非洲的关系是源远流长的。
我们在前面的几个埃及史前社区就时不时看到一些肤色更黑的人的身影，他们来自埃及南端今天被叫做苏丹乃至埃塞俄比亚那一带。
在史前时期直到希拉孔波利斯，埃及人和他们的南方邻居貌似相处融洽。
但是到了王朝时期，埃及人歧视起这些邻居来，他们所处的地区被埃及人叫做“努比亚”（Nubia）——“黄金之地”，历任法老都把镇压这片地区视为己任。
插图：新王国时期壁画，前来给法老进贡的努比亚人，那些圈圈不是面包圈，是黄金圈（图片来源：网络图片）
在自负的埃及朝廷看来，努比亚人的存在价值就是为自己提供黄金、豹皮、乌木和象牙等珍贵物资，努比亚人是比埃及人低等的存在。
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注意到：埃及人对自己民族身份的认同是和他们的排他性一起发展起来的，这是后话了。
无论贫富皆归于土
虽然希拉孔波利斯的死者们，尤其是平民死者们很多死于非命，但不容忽视的是——他们死后都得到了妥善埋葬。
一位被梨形棒砸死的男子拥有一个不错的长方形墓坑；一个死于同样原因的女子，在她下葬时，人们小心地把她的伤口朝下摆放，还把她厚重的长发放在面上遮住血肉模糊的地方。
插图：平民墓葬中的一具骸骨（图片来源：github.io）
这些人也许是死于残忍的部落间的战斗，但更可能是被自己的统治者处决的。
我们无法否认一个事实：我们习惯于把法老文化与优雅、鲜花和情诗联系起来，但是这个文化的祖先，曾经残忍地处决自己的同胞。
击杀活动事实上成了法老埃及的中心活动，出现在开国统治者们调色板上的暴力画面，也成为了后来神庙宏伟塔门浮雕的主题：法老一手抓着战俘的头发，另一手抡起坚硬的权标，正要无情地砸下去；相同的武器杀死了我们面前的这些希拉孔波利斯的可怜人。
在希拉孔波利斯一个较大的墓坑内出土了一条完整的人类脊骨似乎说明了一切：它的主人可能在死后还遭到了砍头，然后脊骨被取出。
别以为这只是个案，在大约两百年后，似曾相识的屠杀在埃及第一批真正的国王的墓地上演——到那时候，每位国王的墓都被一排排砖砌的洞围绕，陪葬者的尸首堆满了洞内的空间……
就连我们曾经介绍过的希拉孔波利斯那个让人惊奇不已的椭圆形庭院，那个神隼的圣域，其实也是个屠宰场——战俘或人牲被押到统治者面前，接受他们无法挣脱的命运——庭院那轻微倾斜的地面正是为了排走汹涌的鲜血。
杀死人牲并取走其脊骨用于随葬的现象，让我们想起了俄赛里斯的神话：这位善良的神被弟弟杀害，后来又遭到了残忍的肢解，据说其中一部分就是他的脊柱。
插图：黄金杰德柱护身符（图片来源：网络图片）
埃及人非常喜欢的一个符号“杰德柱”（Djed pillar）的原型正是俄塞里斯的脊骨，而它代表的是“稳定”。由此挖开了另一个坑的序幕……（芹菜因为挖坑太勤被Pepi太后拖走了）
在希拉孔波利斯东北部的HK43发现的一个群体墓地里还有一个重大的发现，那就是，有些骸骨被人为的“木乃伊化”（mummified），骸骨被发现的时候，手臂和面部都被浸满树脂的亚麻布所覆盖或包裹。
插图：疑似被木乃伊化的骸骨（图片来源：Hierakonpolis Expedition）
以前的一些研究观点认为埃及最早的木乃伊是由于极度干燥的沙漠气候自然形成的。但这次的发现表明，在这时候就已经有人为制作木乃伊的痕迹了。
结语
走在希拉孔波利斯，我们猛然发觉法老文化有着我们难以接受的一面，是谁执导了这一切？是谁目睹了这些人被杀害，又被埋葬？这是一种怎样的社会秩序？
由于缺乏文字记录，我们对于原始埃及王朝治下社会的理解，只能依靠这些支离破碎的遗迹，有很多东西不能确定。
但肯定的是，涅伽达人生活的社区比以前更大了，传统的物品例如陶器和粮食，现在被集中统筹，掌握在了人数最少但是权力最大的精英阶层手中。
除了希拉孔波利斯，诸如阿拜多斯（Abydos）这样的定居点迅速膨胀，变得更大型、更复杂，也更繁荣。
承载着神灵甚至法老本人的小船已经航行在蓝色的尼罗河上；早期人人平等的社会已经今非昔比。
从现在开始，农夫们拿起他们的梨形棒和燧石刀，喊着统治者的名字，前赴后继地奔向那道已经布满白骨的战壕。
这是公元前约3500年。
未完待续
作者：芹菜法老 & Pepi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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