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淹,字文通,少年时已是博览群书,历仕南朝宋、齐、梁三代,早年以文章著称,而他的拟古诗更是著名,可以说拟谁的诗就像谁的诗,而他晚年据说才思减退,故世人才有“江郎才尽”一说。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看我此前解读其《西洲曲》时,提及其因何才尽的故事。

至于江淹是否真的才尽很难说,1600年来无数研究者也没有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因为如今存世的诗文中,已经看不到他水平降低之后的作品,于是他是否真的不如从前也就无法考证。那么今天介绍的这首诗仍然体现了他的高超水准。

南朝梁·江淹·咏美人春游

江南二月春,东风转绿萍。

不知谁家子,看花桃李津。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行人咸息驾,争拟洛川神。

这首诗选自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之梁诗卷三,并且不是让江淹声名大噪的拟古诗,而是完全体现他自身风格的一首短诗。全诗共8句40字,这种样式是很多魏晋南北朝时的诗人都用过的,《玉台新咏》选曹植杂诗五首其中一首“南国有佳人”篇正是如此。

“江南二月春,东风转绿萍”,此时正是江南的二月仲春时节,温暖和煦的风将那水中的绿萍轻轻吹动。春天的时候,很多人都会用各种树与花来描绘一番景致,倒是江淹似乎对绿萍蛮钟意的。

东晋诗人杨方描绘春天之时,用“南邻有奇树,承春挺素华”;《古诗十九首》之《青青河畔草》说春天时用“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如此种种,像江淹这样对绿萍有兴致的实在不多见。

并且他还不仅这里用,在其乐府诗《古离别》中又有“菟丝及水萍,所寄终不移”,这用来比喻妻子像菟丝依附松柏,或绿萍依水一样依附于丈夫。本来不需要用绿萍,用葛藤不是更好么,毕竟《诗经·周南·樛木》中有“南有樛木,葛藟萦之”。这正是江淹的与众不同。

“不知谁家子,看花桃李津”,诗中的主角出场。这位不知是谁家的美丽女子,在渡口旁的桃李林中看花。当然,也许这个地方的名字本来就叫“桃李津”,并且这里的花开得估计很是好看,所以才吸引了美人前来观赏。

至于诗人到底是看的花,还是美人,自然在接下来的诗句中见分晓。“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原来花儿不是最美的,最美的是这位女子,她的容颜仿佛那白雪凝成的美玉一般,艳红的嘴唇更是仿若由明珠点缀而成。

江淹用了10个字来描绘美人的容颜,已经让人浮想联翩。试想一下,在一个春风送暖的时节,一位绝色美人站在桃李竞艳的林中,又是怎样一幅令人惊艳的画面——其实这正是诗歌带来的魅力,也许我们无法阻挡影像视频带给我们的视觉冲击,但诗歌这种直击灵魂的冲击更让人回味无穷。

也许是诗人确实觉得仅靠这两句已经无法完整诠释女子的美,于是紧跟着又用两句诗加以证明自己描绘完全没有脱离事实,并且可能自己所说甚至不能完整描述女子的美,“行人咸息驾,争拟洛川神”,这是说路上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或停下车架,驻足观看,都觉得这位女子可不比洛川神女差。

洛川神女有多美,人们都没见过,但都读过或者抄录过曹植的《洛神赋》啊,现在的我们想要知道这位女子到底有多美,那就读一读《洛神赋》好了。在这里我摘录其中的几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这才仅仅是开始,就足以让人们在神女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中沉沦。

诗人江淹全诗不用典,完全平铺直叙,直到最后一句才用了一个洛川神女的典故,偏偏这个典故还是他刻意为之,就是为了让人们读完之后仍然感觉意犹未尽。他自己所作诗文很是清新,不屑于与当时的文人大量使用繁荣芜杂的典故凸显自己的才学。这才是真实的江郎,而不是拟古诗时的江郎。

南朝梁诗评家钟嵘说江淹“诗体总杂,善于摹拟”,实际上正是因为江淹能模拟诸多前人的作品,并且拟谁像谁,但钟嵘却因为当时文人的社会风气以及主观原因,将江淹的诗作品第列为中品,这也引起后世诸多诗评人士的不满,并认为江淹应可与曹植等人一并列入上品行列。

我对此表示赞赏。因为一个文人,如果不是自身的能力达到一定的地步,又怎能将诸多文人的诗模拟到风格笔触都如此相像?而且这些被模拟的文人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是拟陶渊明像陶渊明;拟谢灵运像谢灵运,这诸多文人每一位都是一个时代的翘楚,由此可知江淹的诗作能力应当是被轻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