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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苦难,我们报之以微笑”,语出俄国诗人库兹明·米哈伊尔·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一首诗无题诗。

这首诗写于1908年。就在同一年,库兹明写下了《亚历山大之歌》, 而这一首《亚历山大之歌》在1994年被当代美国著名文学教授哈罗德布鲁姆选入1994年编辑的《西方正典》,在库兹明这首诗前面,是布尔加科夫的《大师与玛格丽特》,后面则是高尔基的《回忆托尔斯泰,契诃夫和安德烈耶夫》。

但是,我却很喜欢库兹明这首无题诗:

“我的洞穴就是那间明亮的正房,

家养的鸟儿――鹤和鹳――就是我的思想;

我的歌儿是欢乐的神祗颂;

而爱情就是我的信仰。

来吧,你们,欢乐者,害羞者,

还有你们――得到和失去婚戒的人们,

让我把你们的包袱――高兴也罢悲伤也罢,

像挂衣服一样挂上墙钉。

幸福时哭,而对苦难,让我们报之以笑。

对于轻佻的颂神者,朗诵又有何难。

在阳光明媚温熙的房间里

欢快和迷人会自行到来。

我的窗户超越腐朽和爱情,

情欲与悲哀如蜡遇火会消溶。

春风永驻的新路会相逢,

去掉沉重、晦暗和倦慵。”

不惟库兹明,多年之后,库兹明的邻国作家沈从文在谈到《边城》的写作时,也写道:“一切都在‘微笑’中担当下来了。……这微笑有全部屈辱痛苦的印记。有对生命或人生无比深刻的悲悯。有否定。有承认。有《旧约》中殉教者被净化后的眼泪。”

我喜欢库兹明和沈从文的这种态度。因为他们所宣示的,与我内心的情感十分投契。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曾经有朋友问我,朱学东你为什么老是笑嘻嘻地显得这么高兴?

当然,我并不是永远都会这么高兴——库兹明我不了解,沈从文年轻时可自怨自艾得很哪——七情六欲,嬉笑怒骂,我一点不比别人少,或许,我的内心世界,可能比一般人还更丰富。只是,我在职业生涯中,很多情感表达只属于自己,不会轻易外露而已。

我并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傻乐。我之嬉笑,自然也是一种生活态度。

看多了黑暗残酷的东西,最容易被黑暗和残酷吞噬,弄得自己也成了黑暗的一分子,这就麻烦了。因为这不是我期待的。

2016年底,受和小猪聊天启发,我以“在悲情尘世,做一个欢乐的人”为题,写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主旨,其实与库兹明的诗和沈从文的文中所表达的类似:

“尘世的悲情,见多了,无能为力的次数多了,容易麻木,容易自我解构,最终陷入绝望而自我沉沦。而无论是一个有志青年还是一个尚有余勇的中年的自我沉沦堕落,都是这个社会暗自欢迎的。它们向来不喜欢不愿同流合污者,更不愿意逆它们势的人。

为什么在悲情的尘世,我依然要坚持做一个欢乐的人?

我说过,可以悲伤愤怒,但不能绝望。保有欢乐的心欢乐的生活,你不会被绝望的痛苦压倒,就可能保持战胜一切的力量。

面对悲情的尘世,欢乐就是一种生活的韧性的抵抗,它能让我们在黑暗中拥有健康的心智,保持对光明的渴望。就像帕斯捷尔纳克把苦难当成幸福的历练一样。”

面对苦难悲情生活的微笑,欢乐,是一种直面惨淡人生的勇气和生活态度。这两天读到张新颖在解读沈从文的心路时写的几句话,我心有戚戚:

“‘微笑’担当了什么?‘微笑’背后不仅有一个人连续性的生活史,而且有一个人借助自然和人性、人情的力量来救助自己、纠正自己、发展自己的顽强的生命意志,烤了这样的力量和生命意志,他没有因屈辱而生长出狭隘的自私、仇恨和报复心,也是靠了这样的力量和生命意志,他支撑自己应对现实、挫折和伤痛,来成就自己‘微笑’的文学。”(张新颖,《沈从文的前半生》)

当然,于我而言,报之以微笑的苦难,不是别人的,而是自己命运中的相遇,只有自己的苦难,我们才有权利选择以微笑直面。至于他人的,社会的苦难,愤怒、悲悯,则是我们之所以为人的基本立场,我们依然会与他人共悲伤。

我自己写那些文字,包括那些严肃的自寿之文,也是因为看多了黑暗里的白首陌路,压力下的分道扬镳,诱惑前投诚背叛,当然也有更多不合作的抵抗——以此自我提醒惕厉,而不至沉沦堕落,只有它是欢乐生活的伙伴。

“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启示录21:4)

就像库兹明诗里写的“春风永驻的新路会相逢,去掉沉重、晦暗和倦慵。”

面对悲情尘世,微笑,欢乐地生活,也是“维护永不会磨灭的人性的回忆、为一个还未知的未来挽救人的形象”(罗特费尔斯,德国历史学家)。

请记住,欢乐是一种不可战胜的信念。它会感染我们身边的人,给我们所爱的人,我们的朋友以及我们周边的人,以宽慰,以希望。一个在黑暗中都能够获得欢乐并与他人分享欢乐的人,在这个时代,更难被征服,被战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