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崩上村和一侧徒步的人

若网上检索“雨崩”二字,与之关联的,大多是“一个被遗忘的村落”、“隐秘的圣地”、“未开发的世外桃源”等等。雨崩在藏语中是经书的意思,我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它,却一直没有机会一睹真容,这个夏天,终于去徒步了72小时。

由于雨季关系并没有看到梅里群山,而且随着前往的人越来越多,客栈林立,通车通电,四处施工,大山里一处处秘境正在向外界掀起它的衣角。

不过以上都无法改变雨崩之美,原始山野间,很容易觅得清静处,各种佛教圣迹依次铺展开,徒步一呼一吸间,便是与天地独处。

(本文首刊于《孤独星球杂志》2019年10月刊,非授权勿转载)

进入雨崩

DAY 1 西当温泉→那宗拉垭口→雨崩上村

在飞来寺和几个人拼车,坐到雨崩的西当温泉入口,下车后,耸立于眼前的就是层叠的大山,望不到顶,山上葱葱郁郁长满了树木植被。

若是体力不好,可以坐200元/人的越野车进入。

我自然是选择徒步的,心想如朝圣者一般用脚步与土地直接接触,才算是真正来了这里。

▲ 开往西当温泉,路上风景。

进入雨崩就如同进入了一个小世界,你会不停在路上与各种人相遇、告别、再相遇、再告别。

从香格里拉去飞来寺的大巴车上,我们遇到了一位藏族朋友,他用不好的汉语告诉我他在上雨崩村开客栈,希望我们去住。我们应和着,最终第一晚选择了另一家网上评论较好的旅店。

谁知第二天出发去冰湖时,就在村口碰到了他。他在马背上,叫住我们,问为什么没去他的店,并再次发出邀请。然而当晚我们到了下雨崩村,也错过了他的客栈。

好巧不巧,第三天从神瀑往回走时,我们又看到了他,只好讪讪微笑道别。

起初的路略为无趣,不过是树林掩映间的大土路,后来随着海拔的攀升,白色的高山杜鹃出现在眼前,虽然在雨水的冲刷下有些破败,但依旧让人欣喜。

小雨落了下来,周围的林木都被雨水打湿,越野车走着之字形的盘山路,我们则折向小路,缓慢往前行进。

路过吃草的牛群时,它们“嗖”一声伸出舌头将眼前的草卷入嘴巴,丝毫不被人类的出现分散注意力。

我渐渐顾不上说话,只顾低头看着双脚的机械挪动,分不清汗水和雨水。风声透过冲锋衣的帽子灌入耳朵,喘息声和脚步声有规律地交错,此外一片寂静。

▲ 起初较为无趣的大路。

午后终于翻过3800米的那宗拉垭口,风景豁然开朗,水雾弥漫下,对面山头的雪山若隐若现,垭口下有几座废弃的小木屋,随后即是毫无阻碍的下山路。

▲ 那宗拉垭口,满是经幡。

走着走着,一位来自内蒙的大姐突然发现,云雾下,对岸雪山头竟形成了一尊蹲坐的佛像,她赶忙放下登山杖,双手合十朝拜。

不一会儿,佛像便随着云雾形态的改变消失不见。

后来走到神瀑时才发现,这尊天然石像被当地人视为莲花生大师的化身像,在山崖间离地约百米,朝拜此像和朝拜莲花山大师真身有同样的功德。

只不过后面几天天气都不好,我们再也没有得见。

▲ 云雾里的莲花生大师。

当雨崩村出现在视野范围内时,旅途的疲惫都消失不见了。上村依山而建,群山往下延伸,形成一片缓坡,田地簇拥着村落,背后就是梅里雪山的最高峰卡瓦博格。下村则更为平坦,房屋零星点缀于田地间,在神女峰的注视下一派安然。

远远望见,长舒一口气,历经千辛万苦后终于抵达世外桃源。

▲ 雨崩下村。

雨崩村的今昔

宿上雨崩村

“那里才是雨崩的CBD呀,一抬头就是雪山。”第一晚住在雨崩上村最里头,老板娘指着客栈前方山坡上的房子,向我们说道。

她口中的“CBD”是指从村口到村里半山腰的位置,正好面对着雨崩下村后的神女峰。

那里客栈林立,还有很多房屋正在施工,预备迎接后面的游客。我们路过时灰尘与噪音四起,由于天气不好,对面的神女峰并未露出真容。

进村时,我们每人交了5元的客栈管理费,这个费用可以在住宿时抵扣房费,相当于是客栈向村民缴纳的费用。

老板娘说,生意一般的客栈每年向村民缴纳的管理费有1万多,而位置较好的客栈,每年房屋的租金还能达到20万左右,所以她眼中的当地人,都过着闲散安逸的日子。

我们一行人望着夜色里星星点点的“CBD”,发出了阵阵感叹。

雨崩村一直以来是藏民转梅里雪山的必经之路,偶尔会有一些喜爱另辟蹊径的徒步者们前来探索。

由于地处大山深处,交通不便,前两年,建房屋用的玻璃还需要当地人徒步背进来。

▲ 路上的野果子。

一位12年去过雨崩的旅行者告诉我,当时两个村子都没有电,全部使用太阳能,手机也没有信号,更别提通车了。有两家旅馆,但连个像样的厕所也没有,又冷又潮。晚上他们捧着泡面,挤在青旅的大通铺上瑟瑟发抖,“当时想再也不去这个破地方了,可白天看到美丽的雪山和村庄,又忍不住想再去。”他说。

变化发生得太快,随着城市游客纷至沓来,不过几年时间,雨崩的宾馆和餐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上村、下村如今几乎都是客栈。

越来越多本地人靠旅游谋生,外地人来这里开上了青年旅社,体验生活的年轻人则长居这里做起了义工。

村里也开始有了现代化的设施。这一两年旅行者们来到雨崩时,再也不用忍受没有电的夜晚,以及劳累后只能捧着方便面的窘境;你可以洗上舒服的热水澡,躺在温暖干净的被褥里,走累了晚上在客栈享用各种炒菜和泡酒,甚至能实现坐车往返的雨崩一日游。

“幸好我今年才来,我们来这儿是看美景的,不是为了吃苦啊。一位刚结束骑摩托车入藏旅行的小哥说,若是跟朋友五六年前来雨崩,就会是另一个模样,如今的便捷让他感到庆幸。

不过,尽管基础设施改善很多,但相比于香格里拉其他地方,雨崩依然因为其路况艰难而显得小众。我不禁想,若一个地方太容易抵达,人们对它的珍惜还会一如从前吗?

夜里,一轮圆月从远处山间升起,将云层暗黑的边缘染成银白色,不一会儿就穿过云霄,到了天空。

▲ 雨崩下村里,一派田园牧歌景象。

未被登顶的雪山

DAY 2 雨崩上村→冰湖→笑农大本营→雨崩下村

第二天清晨,我们告别上雨崩村,穿过灰尘缭绕的村落,向冰湖进发。

这是卡瓦博格峰下的一个冰碛湖,大概是普通旅行者能最亲近梅里主峰卡瓦博格的地方了。

沿途人烟不多,我们依次走过高山草甸,穿过光怪陆离的沙棘林,攀爬在古树参天的原始森林内,倾听风声、鸟鸣和不见踪影的湍湍溪流。

翻过一个垭口,下行后再逆水而上,一片黄色杜鹃林在眼前次第展开,晶莹的露水沾湿花瓣,嫩黄色在阳光下愈发剔透可爱,比昨日看到的白杜鹃更有生机。穿过杜鹃林,终于抵达目的地。

▲ 黄杜鹃和徒步者。

由于高海拔和前一天的劳累,我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体的疼痛,双腿的、肩膀的、手臂的,疼痛在提醒我的存在,我与之对抗,又与之共存。

我也真切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稍一加速胸口就剧烈起伏,心脏跳动的咚咚声近得就在耳畔,我只得缓慢保持节奏,让呼吸平顺。

如此一来,时间流逝与空间转换于我都变得不那么敏感,我好像远离了自己。

一抬头,早已翻过冰湖前的山丘,一块巨石挡住去路,下方就是冷峻蓝绿的冰湖。

▲ 冰湖。

3800米的海拔处,从高往低望去,湖边的游人渺小极了。

黑灰的石壁上挂着数条小瀑布,纷纷汇集于冰湖内。湖并不大,中央飘着一块漆黑的冻土。

四周植被稀少,碎石裸露,湖水上方的雪层被黑土与人们的脚印染黑。

最上方悬着一块巨大的冰川,隐约透着远古的幽光。云雾点缀其间,虽天气不好,这滩湖水依旧神秘而圣洁。

冰湖被视为卡瓦博格神的寄魂湖,冰川融水汇聚于此,并顺着山势一路奔流而下,滋养着山下的一草一木。

下到湖边,冷气逼人,稍微小憩便觉得冷风灌入体内,不免心生敬畏。

▲ 冰雪脏兮兮。

梅里雪山的最高峰卡瓦博格峰(6740米)隐于其后,这是一座至今人类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从20世纪初,就不断有人挑战登顶,但均以一次次失败告终,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1990年的中日联合登山队遭遇的山难。他们到达了距离峰顶270米的6470米处,但最终因为天气关系遭遇雪崩,17名登山者全部遇难。

直到上世纪末,在宗教人士和当地人等的呼吁下,任何对梅里雪山的登山活动都被叫停。登山者的目标是登顶,因为梅里在那儿,而藏人的眼中雪山有灵,他们崇拜信仰着整座山。

▲ 山上的冰川和走近的人。

从冰湖原路返回下雨崩村,很多人还在笑农大本营休息。曾经作为从雨崩攀登梅里的大本营,人们在此仰望的不再是雪山山顶。

高山草甸上牦牛成群,牧民斜坐在一旁晒太阳,露珠从叶尖上滑落,一片安静祥和。

▲ 笑农大本营。

遍地经幡的神瀑

DAY 3 雨崩下村神瀑

从下雨崩村至神瀑(3657米)一路都是圣迹,经幡遍布,大部分已经陈旧褪色,和泥土混杂在一起。

每拐过一道弯,只要有泉水从山涧流下,便是圣水。有金刚手圣水(我去的时候已经干涸)、文殊菩萨圣水、观世音圣水和莲花生圣水,更不用说目的地神瀑了。

瀑布从几百米高空飞溅而来,水花四射,将陡峭的岩壁冲刷得银白发亮。下面是堆得厚厚的经幡,近处被水打散得七零八落。

朝圣的人们欢欣喜悦地在下面转三圈,浑身淋个透。

大清早我们往上爬的时候,就看到很多藏民湿透了往下走。我问他们怕不怕感冒,他们大多摇摇头,说这是佛主的赐福,再冷也不会感冒。

僧人煨桑(燃烧松柏枝叶,焚起清香烟雾,进行祈福祭祀)的烟缓慢升起,加上飞瀑带来的凉意,瀑布下的空气更加让人难以呼吸。

他们牵起一条长长的经幡,悬挂于神瀑旁的山坳处,开始吟诵经文。

▲ 神瀑下挂经幡的僧人。

另外有一位出家人在距离神瀑约半小时路程的地方卖酥油茶、牦牛奶。坐在热烘烘的炉火边,我喝到了此行最新鲜香醇的牦牛奶。

木屋里面虽破旧但五脏俱全。师父的普通话不好,大概说,自己在此处帮家人照看山上的四十多头牦牛,为了放牧,他特意将木屋修整了一遍。

我们去的时候,他已经独自呆了一周时间。

神奇地是,下午经尼农出雨崩时,我们又在山下见到了行色匆匆的他,惊讶于他的脚力。他说他在找马,接着又忙不迭快步往前走,很快便消失不见。我们听得一脸胡涂,不是说放牛么,怎么找马来了?此前我们确实在一条狭窄的小道上见过四五匹马,无人看管,旁边写着“上马处”,心想可能是雨崩景区提供给走不动路的游客的,便没有在意。

谁知没过多久,我们竟遇到他的侄子,拼凑出了整个故事。

▲ 徒步路上。

从尼农离开

DAY 3 雨崩下村→尼农

遇到淞解杰里的时候,我们正疲于一路无趣的尼农下山路。他穿着橙黄色上衣,攀爬在树上采摘“黑果果”。这种形似蓝莓的小水果入口味甜,非常解渴。他顺手给了我一把,就往山下走去。

跟着他,到了一家客栈,这算是从下雨崩村至尼农村的唯一补给处了。客栈门口修了一个摆放木头桌椅的平台,延伸到悬崖之外,对面景观开阔,大山下江水奔腾不息。

我们在角落坐下,要了两瓶冰冻的矿泉水。

凉风习习,荒郊野岭的唯一人烟,这里恐怕才算秘境。

▲ 黑果果和淞解。

他一个人管理着这家只有床位房的客栈,时常觉得无聊,找不到人说话。

“当然想去外面工作了,”二十出头的淞解趴在栏杆上,望着山外方向出神。他以前在县里工作,后来回家帮忙。

不过很快,他又指着平台下大片的土地,兴致勃勃说着自己的改造升级计划,比如想建一个观景台,种更多花。

家里猪和羊都放养着,他掏出一个望远镜,望向对面山上,数起了羊来。

“想吃了就去抓,但它们跑太快,也只有我舅舅可以抓住。”淞解转过身来,问道,“对了,你们刚刚过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几匹马?我舅舅在找马。”

原来那几匹预备驮人的马就是他家的,而神瀑路上卖牦牛奶的出家人,就是他的舅舅。

离开时,我们发红包付钱,淞解满口答应着,但第二天在我们的提醒之下,才想起来收红包。看来,他们做生意和放羊一样佛性。

从这个隐秘的小客栈往下,便进入尼农大峡谷,惊险的路段就开始了。

▲ 下山路。

小路在半山腰顺着山势蜿蜒曲折,不时有塌方碎石掩埋路面,或者狭窄处只容一人通过。江水奔流于峡谷下方,轰鸣声不绝于耳。

我尽量让身体贴近左侧的岩壁,不去看右侧深不见底的悬崖。

没有树木遮挡的位置,难免腿软,却又忍不住驻足于身旁壮观的峡谷风貌。

▲ 悬崖边小路,尼农大峡谷。

我们像渺小的蚂蚁,缓慢移动在这样的山间小路上,以为如此就能走到尼农村,谁知前方出现了两匹马……

刚进雨崩时,路上一位经验丰富的徒步者就告诉我们,这段路如今虽已被加宽很多,但依然要注意路上和马匹相遇,若要“错车”,千万要站在内侧,因为前两年就发生过游客站在外侧,被马不幸挤下悬崖的事故。

我紧张地望着前方两个悠闲的动物,小心行进,即将和它们“狭路相逢”时,前方的马突然掉转头,好像终于也意识到“错车”困难,往反方向走了去,我得以长舒一口气。

▲ 峡谷里的水。

渐渐从峡谷内转到山外,公路和汽车出现在了对岸,人烟多了起来。

正走着,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是藏族司机师傅打来的。

远远望去,他正在山下的马路上向我们招手。

回程路上,终于坐上了车。我问师傅是不是每年都会来雨崩转山,他说是,会带上一家人去。

“那你们进雨崩是开车还是走路呢?”我问。

“以前走路嘛,现在坐村里的车进去了。”

“你们坐车价钱也一样吗?”

“一样嘛,我自己想走,但孩子们要坐嘛,他们说别人都坐,我们也坐。”

- THE END -

图 | 文 小 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