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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话言过无心,说过之后就忘了,殊不知它长留于旁人心中,左右别人一 生。

1

在我小学六年级时,一个帅气的年轻人到我家做客。

他是我母亲的侄子,已二十七八岁,在大学里教书。

跟他一起走进我家的,还有一个穿深蓝色运动服的中年男子。

看清他的面庞,我心里一惊,怎么是我的班主任——张老师?

父母热情地将椅子摆到合适的位置,请他们坐,给他们倒茶。

之后,我随母亲去洗菜、做饭。

那时,我家住在单身宿舍,空间狭小,只能借门外的走廊为厨房。我一边做家务,一边留心他们谈话。张老师和我表哥两个人聊得很开心,说某年某同学,某年某老师,某年和某某上课……所谈之人和所谈之事我都没听说过。

我听见张老师称我表哥廖老师,用“您”代称表哥名字。

我大吃一惊!张老师这么老,都秃顶了,怎么是表哥的学生?忍不住望向二人的方向,只见胡茬刮得颇干净的张老师,坐在我家那张笨拙的手工木椅上,双脚平放在打过补丁的水泥地面上,双手交叉于腹前,脸上温和的笑着,神色颇恭谨。

许多年后,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这副场景,不过当时的我可没能力去想这么多,只知道暗自庆幸张老师不是为我在学校的某种劣迹来我父母这儿告状,不会惹得父亲横起眼来对我拳打脚踢。

2

冬月的小镇已经很冷,月光倾泻在宿舍楼前的泥青碎石路上,反射着冰寒之气。北风从蜿蜒的山谷中呼啸而来,钻进走廊里,刮得脚脖子疼。

不久,饭菜做好。母亲把原本放在走廊上的蜂窝炉移到三个大人中间,将一锅炖得松软弹糯的海带腊肉架在炉子上。红焰呼呼直喷。漆黑油亮的生铁锅里咕咕地冒油泡,热气腾腾。浓郁的腊肉海带香飘满整间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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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杯酒下肚,张老师长了雀斑的脸庞变得红扑扑的,头发稀疏的额头上渗着汗珠,神情与语言较先前放松不少。小屋的空气里除了先前的腊肉海带香,又参杂了几分苞谷酒的味道,气氛变得更加融洽,充满怀旧与谦让,温馨又拘谨。

张老师和表哥不时举杯,聊起两人熟知的人情世故,好像那些无法重温的过去与醇厚的腊肉一样令人唇齿留香。

父亲随意又不失热忱地请张老师与表哥吃菜,偶尔参与一下两人的话题。

我立在他们身后,默默地端着碗吃饭。

3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我身上。张老师责无旁贷地说了一下我在学校的一些情况。可能是因为考虑到我在旁边,老师的话有些不痛不痒,没给我留下多少印象,以致我当时就忘得一干二净。

但父亲接下来顺着老师的语气讲出的那句话,却教我毫不费力地铭记了许多年。

也许是因为受到老师的启发,也许是为了向老师解释我不够优秀的原因,父亲略带遗憾意味地说:“我们家这孩子啊……感觉上……有些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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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一惯的说话方式一样,他语速很慢,没有强调任何一个字或者词,显得轻描淡写。我当时也没觉得这话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也没刻意要求自己记住它,可之后许多年,每到人生的紧要关头,都会鬼使神差地想起它。它就像一个永不消失的幽灵,一直潜伏在我身体里。

“我们家这孩子啊……感觉上……有些迟钝……”

迟钝——意味着天生反应慢,天生脑子笨。

一个人的缺陷一旦和“天生”扯上关系,就会变成一种无法摆脱的心理负担,教人不自信,尤其将它放到一个对自己缺乏正确认知的孩子身上,毁灭效应更大。

我的自我认同意识,在一种毫无戒备的情形下被父亲那句话锤得粉碎。就像被恶魔诅咒过一样,在一些需要我从积极的角度进行思考的事情上,在一些需要我保持好状态、坚定意志继续努力的关键时刻,我总能听见一个幽灵躲在暗处朝我喊话:“你是一个被父亲下过结论的、天生迟钝的人,再怎么努力都白搭。”使我在一些足以改变命运的事情上采取消极避让的态度,遗憾地错失许多改变命运的机会。

4

人生有三次机会改变命运:一是出生;二是学习;三是工作。

第一条“出生”就不谈了,任何人都无权选择出身,这是生而为人的宿命。

第二条“学习”必不能错过,任何人都有学习的机会。学习能改变命运。不管是学书本知识,还是学社会经验,学习好的学生有更多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绝不可疏忽与错过。

可就是这样一个无比重要的机会,我都没有抓住。

跟许多人一样,我当时对学习完全是被动的,好像知道我为什么学习,好像又不知道,比较糊涂。

小学时,我每天将大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打球、游泳、登山、玩耍上,学习只是应付差事。父亲教育我的方式也比较简单,除了不写家庭作业时,吼我两句,揍我几拳外,心思都在工作和走棋上,对我的学业几乎没什么指教。

到了小学六年级,面临小升初,我在课堂上稍加用心,有幸考上一所重点初中。但初中在我老家那边,离我住地有一百多公里,平常不能回家,周末也只能寄居大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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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际关系,陌生的语言环境,教我很难适应,尤其是听数学课,常常一堂课只能坚持听十来分钟,就再也坚持不下去,原因是数学老师是个急性子,语速快,且操一口当地的土话,常常一句话里有一大半听不懂。

“你是一个被父亲下过结论的、天生迟钝的人,再怎么努力都听不懂。”

这句话时常从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探出头来暗示我。

听不懂老师的话,可以自己啃课本。课本总还是看得懂的。可当时我的自觉意识远未达到这种程度,又没人从旁指点,以致完全陷入迷茫中。

5

记得初一上学期期末考试,我的成绩还排在班级中上游,下学期期中考试就排到了倒数十几名。数学老师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差,有时甚至很恶劣,拳打脚踢,没有任何教导,只有发泄。

到了初三,母亲或许有所风闻,拖着重病回到老家,让我周末有家可回。但老家离学校也不算近,从偏僻的乡村前往学校,要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跋涉四五个小时,从日出东山走到日落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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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听说她有位老同学在一所初中任教,那里离家较近,去找他帮忙,让我转校去他班上做插班生。

新的老师,新的学习环境,新的教学方法,的确刺激了我的学习欲望,我在课堂上极少走神。可是由于前面基础没打好,除了语文、外语这两门有明显的进步外,其他几门需要前期进行逻辑训练的课程都没多少改观。

为此,我们班主任专门找我谈过话。但他肯将宝贵的时间花在我这个差生上的出发点,并不纯粹是为了帮助我在学习上取得进步。

6

回想起来,那是初三下学期一个炎热的中午,有三个二流子从窗外跳进教室里,调戏教室后排的女生,不巧撞见班主任回教室拿教案。目睹这一幕,班主任大吃一惊,没想到学校里竟会发生这种事,随之勃然大怒,站在讲台上喝令三个二流子滚出教室。

三个二流子本已灰溜溜地跳到窗外,可能是因为觉得在女生面前丢了面子,又跳回教室,掏出三把刀指着班主任,说什么女生有恋爱的权力,现在没上课,老师管不着,让老师走开,不然就要修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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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正值午休,教室里多数是利用休息时间复习的女生,男生屈指可数,大家看到这种场面都不敢吭声。

班主任见对方拿着利器,又人多势众,不免有些心虚,不由自主地就将大义凛然的怒斥改成了温和仁义的好言相劝,一下子失去了先前的威严。

见此情形,我马上站起身来高声说:“老师,请假,上厕所。”

班主任以为我吓得尿裤裆了,红着眼扫我一眼,恼火地摆摆手。

我知道班主任误会了我,却也来不及跟他解释,离开课桌,大步走出教室。当时多数男生都在寝室的大通铺上睡觉,我在门外大吼一声,两个班的男生同时跳起,冲出寝室,把教室包了饺子。

校长正和老婆在男生宿舍二楼的房间吃饭,听见响动飞奔跑下楼来。

三个二流子看见教室外面围了黑压压一大片,生怕被逮住,慌慌张张跳出窗户,夺路而逃。

晚自习时,班主任将我叫到教室外的路灯下,说:“中午的事谢谢你了,但是……你在学习上还是要多用一下功唦……”我知道,班主任已经意识到他白天错怪我了,不过作为老师,他不可能跟我道歉,只会用鼓励我学习来表达对我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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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励自己的学生好好学习,是老师善待学生的最佳方式。那时的我已经知道学习对我意味着什么,心里很感激他,可我那时已经打心眼里放弃了。

“你是一个天生迟钝的人,天生读不出书来的蠢货……你永远也学不好……再怎么努力都白搭……“

每当学习受挫时,我脑子里就会莫名其妙地冒出这样的念头,教我失去攻坚克难的底气。

其实那时距离中考还有一两个月,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再用功一点,或许就翻过了那道坎儿,有机会考入重点高中,后来的人生境遇也有可能就此发生截然不同的改变,可我却因为那句鬼魅的暗示早早缴械投降。

7

我到底还是没能克服心魔,没能突破自我,到底还是怀着一种任凭命运摆布的心理进入了一所不入流的高中。

在那里几近混日子的度过两年后,看不到任何前途的我在父亲和小叔的指点下投身军营。

高强度的军事训练,完全没有自由可言的时间管理,不容许有任何个人空间的集体生活,残暴地折磨了我的凡胎肉身,用一种摧枯拉朽的方式重塑了我的性格,把那个自卑、怯懦的乡下少年变成了一位自信、勇敢、豪迈的当代军人。

新兵集训完,我被挑到教导大队做通讯员,之后因为在新兵连参加过军乐队的考试,成为了一名文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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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进乐队之前,一位与我同名同姓的战友已经在那里训练了好几个月。但是乐队指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因为那位战友总用一个调调唱乐谱,而且能唱无数个八度,完全没有任何音高概念,听得人一个脑袋两个大。于是去查档案,发现有个人与他同名同姓,来自同一个地方,才意识到当初乱点人头调错了人,才到司令部申请重下调令,用那个“假的”换回我这个“真的”。

去乐队报到时,先进乐队的战友已经学完了乐理知识,已能跟着鼓点优雅地唱曲,娴熟地演奏乐器,而我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为了追赶大家,战友们睡午觉时我就看乐理书,抄谱;战友们斗地主玩扑克时,我就到湖边练乐器;战友们抽烟闲聊时,我就找个安静的角落唱谱。

我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顺利地跟上了整个乐队的进度。第二年,领导派我和另外一名同年兵去教导队参加预提班长培训。

一名合格的班长,不但业务能力要过硬,军事素质也要过硬。教导队专训战士的军事技能。由于长期没有参加体能训练,我在五公里带枪越野时很吃力,与我同去的战友为此累得连连吐血,被退回了乐队。我则不计后果地咬牙死扛,从一开始的刚刚及格到跑出好成绩,再到跑出优秀成绩,我逐渐找回了身为一名合格战士的感觉,顺利地从教导队结业。回到乐队,我被提拔为同届兵中唯一的中士班长。

8

第三年,有机会考军校。我重新捡起课本,准备报考军校。但是薄弱的基础知识再次打败了我。不过那时我的意志品质已有不小的提升,没有因为一时的挫折陷入沮丧,决定再在部队留一年,继续努力。

但是临近退伍,我又改变了主意。那句话又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暗示我:“你是一个被父亲下过结论的、天生迟钝的人,再怎么努力都不会成功。”

即使我已在部队磨练出远超过去的意志品质,建立了一定的自信心,可那句话依然像来去无踪的魔鬼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在我最需要能量去保持进取状态,最需要坚持下去的精神时,毫无预兆地将我拉向了消极的一面,使我没能再给自己一些时间去扭转局面。

更可怕的是,那种暗示还诱使我给自己找了一个看似有理的借口,说服我自己心甘情愿地接受失败。

我想当然地认为,既然队长把可以给考试加分的三等功给了他老乡,没有给我这个同年兵中唯一的中士班长,就证明队长偏心于老乡,我再留一年也不会有机会,所以就跟排长说算了,我还是走。而我离开的第二年,坚持留队的战友成功考入军校,我却永远失去了实现梦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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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句无心之语,总在最关键的时刻左右我的潜意识和思维方式,使我认定自己天生是个失败者,甘心听任命运的摆布。

于大人们而言,有些话说过就忘了,完全不知道它有一天会变成无形的牢笼,禁锢孩子的思维和意识,使孩子失去抓住良机的信心,消极对待自己的命运,连挣扎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您是否也遭遇过类似的语言牢笼呢?

如果您曾经身陷其中,或正受制于斯,请接受我这样一个与您同病相怜的人的问候,祝您读完此文后一举觉醒,心灵之光彻夜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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