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来一场梦

伐柴商心事:Fachai_story

作者:大帅去伐柴

2003年2月18日,罗大佑的广州演唱会在天河体育场举行,两万人到场。 罗大佑说: “受诸多因素影响,这是一场来之不易的演唱会。 大家能来看,表明对我有信心,对这个时代有信心。 ”

罗大佑说的因素,是当时已经四散而开的非典传言。 这个从中山、河源等地被发现的奇怪肺炎,已经造成了很多医生病倒。 救人者需要被救,让人们觉得害怕。 一时间,板蓝根、白醋被一抢而空。

当天,国家疾控中心发布研究结果: “非典型肺炎的病原基本可确定为衣原体。 ”这成为“非典不可怕”和“可以控制”的医学证明。

然而,罗大佑的演唱嘉宾齐豫却因为非典,临阵脱逃了。

《滚滚红尘》在广州上空回响的时候,山西的徐姑娘刚刚启程,前往广东。

她不是对发生在广东的肺炎毫无准备。 虽然父母在她出差前,咨询了广州的报界同行,答复是: “都是谣传,没那么严重。 ”但她还是心有余悸,带了些板蓝根上路了。

到了广州后,她又辗转揭阳、深圳,到了2月22号,徐姑娘已经感觉到浑身发冷。 23号,当她回到山西,已经开始高烧。 她问医生: “我是从广州回来的,会不会得了非典? ”医生笑了,跟她说: “不要大惊小怪。 ”后来的几天,她在太原几家大医院间奔波,都被诊断为感冒或肺炎,但症状丝毫没有减轻。

3月1号凌晨,高烧不退、浑身发抖的徐姑娘转院来到北京301医院,成为了北京第一例输入性“非典”病例。 她的妈妈、爸爸、山西的3名医护也被感染。 3月5号,他们一家三口被转入302医院。

虽然302是传染病医院,但转运车辆和医生都没有任何防护。 此后,302医院的10多名医护被传染。 在信息传播已经相当迅捷的2003年,北方的医护对于南方的传染病,豪不知情。

两天后,徐姑娘被告知父亲转院了。 其实,是他的爸爸经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 她的妈妈似乎有预感,叹息道: “有些事情要想到最坏的后果,如果连最坏的事情都接受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谁知,这是妈妈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3月15号,妈妈也离开了人世。

4月3号,国务院新闻办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时任卫生部部长的张文康面对云集的媒体记者说: “北京市只有12例非典,死亡3例。 中国的非典已得到有效控制。 ”“欢迎大家到中国来旅游,洽谈生意。 ”也许是他看到现场有一位外国记者带着口罩,他接着说: “我保证大家的安全,戴不戴口罩都是安全的。 ”

如果不是担心传染家人,北京的吴女士是绝不愿意住院的。 无论电视上怎么强调“安全”,稍有洁癖的她还是觉得“非典”很可怕。 她提前囤了半年的生活用品和常用药,甚至还为家人提高了住院的保险额度。

所有的准备都不如现实来得突然。 4月7号,由于丈夫腰椎间盘突出,他们不得不前往北京大学附属人民医院拍片。 吴女士夫妇不知道的是,两天前,人民医院急诊科接诊了一名秦老太太。 她因为曾被其他医院拒收,隐瞒了她的“非典”接触史,直到当天才被发现。 秦老太太成为了人民医院第一位“非典”确诊病例。

4月10号,吴女士开始出现发热症状。 4天后,有所警惕的吴女士为了不传染家人,住进了人民医院急诊留观室。

在当时北京所有的三甲医院里,人民医院的面积最小。 所以2002年底才建好的急诊留观室充分利用了空间,四周都是建筑,过道上加个盖子就成了“天井病房”。 由于四周无窗,只靠顶上的换气扇通气,空气不流通,这里便成为了人民医院的最大病源。

包括急诊科副主任丁秀兰等大批医护人员和病患都在“天井病房”相继感染“非典”。 可惜,这个当时接诊量位居北京前三的三甲医院,在当时并没有传染科和相关的隔离病房。 于是,4月17号,医院决定将这里的病人要么转到临时改建的“非典”病房,要么转院。

在转院之前两天,吴女士拖着虚弱的身体买了几罐八宝粥和矿泉水,却连拧开的力气也没有。 一名过来给吴女士输液的护士温柔地对她说: “别着急,你的病过几天就会好了。 ”这是她住院期间听到的唯一一句安慰的话。

没想到,转院当天,这位名叫王晶的护士也被感染病发。 后来,继丁秀兰主任以后,她也殉职了。 5月21号,在她离开前的6天,王晶从地坛医院转入中日友好医院,病床被推走时,手机都没来得及拿,没有接到丈夫的最后一个电话。 她是带着希望进的病房,发给丈夫的第一条短信是: “窗前的花儿开了,我会好起来的。 ”最后一条,她要他系上红腰带: “本命年,你要平安。 ”

在此之前,人民医院急诊内科实习医生小武每天都很开心。 她是丰台区花乡医院的内科医生。 对于她这样的乡镇医生,能申请到人民医院这样大医院的实习机会,十分难得。 她每天都会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去上班。

4月7号秦老太太被确诊这天,小武正好值夜班。 值完夜班过了两天,她惦记着当天的病例讨论会,一早就赶到了医院。 一进医院她发现气氛大变,大家都全副武装: 穿着一次性的防护衣,戴着口罩和手套。 她见没有讨论会,还一个人跑到病房里抄病例。 直到遇见一位老师,见她连口罩都没有戴,告诉她: “赶快走吧”。

当晚,小武就开始发烧了。 在医院时出于医生的本能希望见到非典病人,“现在自己见到自己了”。

由于感染医护人员过多,丧失了救治能力,2003年4月24号,北京大学人民医院整体隔离。 85年前,率众成功抗击鼠疫的伍连德博士创建了这家医院,战火和斗争没有让它倒下,却因为另一场疫情,第一次关门停诊。

发病后小武回到所在的花乡医院隔离,再辗转航天总院、长辛店医院治疗。 转到长辛店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 医院电梯停了,让病人自己上三楼病房。 小武下车,走两步就喘,跟旁边的大夫说“等等,让我先喘会”。 那个大夫一看,就一把给我抱起来了,“咚咚咚咚”上楼,送到病房去了。

即使穿着防护服,小武也知道这样很危险,但她的确没有一点力气了。 她只知道这位医生姓许,很多年以后,她一直记得。

6月1号,小武出院了。 十月的时候,她接到一个病友的电话,告诉她有非典康复的病人查出了骨头坏死。 她做完核磁,只看到了一个“无”字,心里高兴,没事。 再仔细一看“无菌性坏死”。 积水潭的大夫告诉她,不可逆,“回家坐轮椅,等着换关节吧”。 从医院出来,她站在新街口大街上,抱头痛哭。

三年后,小武准备和男友结婚了。 在广安门华联采买的时候,突然腿疼的走不了路。 男友把她背回家,一拍片子,股骨头都塌了。

后来小武做植入手术,生活不能自理。 在非典时期不离不弃的男友,来的越来越少。 有次吵架,小武提出分手。

男友回的特别快: “这可是你说的”。

尾声

2003年6月24号,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北京从SARS疫区名单中删除,解除北京旅行警告。 “非典”疫情在国内基本结束。

北京“双解除”的当天,“热烈欢庆北京解除旅行警告! ”、“北京好样的! ”、“北京真牛! ”各式横幅挂满了王府井。 新东安市场的员工还自发地来到街上,跳起了集体舞。 大妈们借着商场里飘出的歌声直接扭起了秧歌。 晚上的三里屯酒吧坐满了人,老板看生意好,和几个伙计喝了起来。

3天后的一个大雨夜,北京迎来“双解除”后第一个周末。 压抑已久的消费热情如洪水般爆发。 王府井、西单到处都是人,人们买东西跟不要钱似的。 买鞋的女孩无处可坐,需要互相扶着试鞋,有女生说: “混在人堆儿里才最能感受到生活的快乐”。

痛苦和悲伤总会被快乐冲走,直到遗忘,这似乎是人类的本性。

“非典”共造成5327人患病、349人死亡。 无论生者还是逝者,都是这场灾难的受害者。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和幸福的家庭,长久地、永远地被摧毁,生活在欢腾和高歌下的痛苦中。

徐姑娘、吴女士和小武后来都说,一切像做了一场梦。 这些17年前在“非典”中的梦,曾是多么感人至深、痛彻心扉、令人发指和催人奋进。 当时所有人梦醒,都会慨叹“让我们带着教训,更好的活着”。 可当我们能用平和的口吻叙述“非典”时,很多教训仍是崭新的。

人们甚至忘了,17年前的“非典”,从未被真正战胜过。

说明:

为保护患者隐私,文中姓名皆做了处理。

参考文献:

[1] 刘畅,“让我们带着教训,更好地活着”,中国青年报,2003年5月22日。

[2] 吴珊,“还原北大人民医院首例SARS确诊至整体隔离”,南方都市报,2013年3月20日。

[3] 小武,“2003年,我染上了非典”,故事FM,2018年。

[4]李健杨玉峰,“北京喜迎“双解除””,北京晨报,2003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