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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意导言

2019年12月3-4日的北约峰会前夕,法国总统马克龙用“脑死亡”这一表述来形容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引起欧洲和法国大西洋主义者的震惊。这不是马克龙第一次表达出对独立的隐隐渴望,但是接下来的行动并非易事。批判“深层政府”,缓和法俄关系,法国外交面临着怎样的转折?法国前驻俄罗斯大使让·德·格里尼阿斯第(Jean de Gliniasty)于2019年11月28日在《外交世界》(Le Monde diplomatique)杂志撰文,探讨马克龙任期的法国外交格局。

2017年5月14日,马克龙只是刚刚登上共和国总统的宝座,就展示出与前几任总统截然不同的外交姿态。

奥朗德任期时的法俄关系还处于“西伯利亚寒流”状态,2017年5月29日马克龙就在凡尔赛宫接见了普京总统。同时,马克龙将法国定位为“向所有人对话”的调解力量。2017年7月14日法国国庆节期间,他在法国巴黎热情接待美国总统特朗普。随后,2019年3月,中国国家元首习近平受邀前往巴黎,参加中法建交55周年庆典。

除了这些举动之外,马克龙的“高卢-密特朗式”对外政策到底有什么特点呢?

在阿拉伯世界,连续性是最重要的特征:与海湾国家(军备领域的主要客户)保持良好关系,在巴勒斯坦问题上保留自由裁量权,与“伊斯兰国”组织进行斗争、与叙利亚政权保持距离——自2012年法国关闭驻大马士革使馆以来,尚未打算重新开放。但在危机管理方面,巴黎正在积极寻求独立:积极维护伊朗核协议,努力挽救巴黎气候协议,倡导多边主义,动员萨赫勒五国集团,试图调解利比亚国民军元帅哈利法·哈夫塔尔(Khalifa Haftar)与利比亚民族和解政府首脑法伊兹·萨拉伊(Fayez Sarraj)的关系(后者被联合国授予合法地位)……

此外,某些举措还为俄欧关系缓和带来了新的希望。2018年5月,法国总统和俄罗斯总统在圣彼得堡会晤,集合阿斯塔纳集团(土耳其、俄罗斯、伊朗)与反对巴沙尔·阿萨德的阿拉伯国家(被西方盟友small group所支持),为叙利亚战争寻求解决方案。2018年8月底,法国还提议在欧洲建立新的安全架构,以回应十年前俄罗斯时任总统梅德韦杰夫提出的条约提案,以解决那些“冻结的冲突”(包括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南奥塞梯、阿布哈兹以及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

但是,同美国进行平和劝说的时机尚未到来:特朗普更喜欢赤裸裸的权力均势。为了摆脱对自己毫无利用价值的多边主义,美国总统几乎没有理睬巴黎对伊朗问题或气候问题的意见。这种情景使人回想起,即便美国曾通过威尔逊总统的十四点原则建立起国际联盟,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还是对多边主义和国际联盟充满排斥。

与华盛顿保持立场一致的欧洲盟国

2017年9月26日,马克龙在索邦大学发表演讲,并使用了“欧洲复兴”这一表述,但真正的欧洲复兴其实一直十分艰巨。面对经济管理不稳定、债务过高的欧洲国家,北欧国家对进一步的经济一体化感到抗拒。而对于“机会主义”国家(爱尔兰、波罗的海国家、波兰以及荷兰)来说,由于能获得补贴,欧洲更像是一个有利可图的市场,但整体协调能力的提升对他们毫无吸引力。

尽管不确定美国是否愿意继续作为欧洲的保护伞,但大多数欧洲国家仍然期望华盛顿能够继续保障自己的国防安全、指导其外交政策。

1963年,法国戴高乐总统和德国康拉德·阿登纳总理曾在爱丽舍宫签署过一项条约。五十六年后,法德在亚琛再次通过一项友好合作条约,但这却未能为法德合作注入新的活力。法德合作甚至在很多方面出现分裂,包括延长英国脱欧的最后期限,武器出口,波罗的海“北溪2号”输气管道(为最终运输俄罗斯天然气)问题。马克龙最近在《经济学人》上发表言论,宣称北约处于“脑死亡状态”,并将欧盟关于预算赤字不得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3%的规定视为“另一个世纪的讨论”。面对这些,默克尔总理以异常坚定的方式作出回应,认为这些言论没有必要,欧洲依然需要美国的支持。

尽管伊朗核协议的其他签署方(德国、中国、英国、俄罗斯、欧盟)均达成一致,这还是没能成功挽回协议。面对美国法律的域外性和对德黑兰贸易伙伴的制裁,名为“贸易互换支持工具”(INSTEX)的欧洲计划未能保证贸易交换的实现。因此,道达尔公司被迫将其在巨大的南帕尔斯气田2期中的份额转售给中国,而雷诺和标致雪铁龙都不得不放弃在伊朗市场上的主导地位。

但值得注意的是,当时法国的态度并不足够清晰。巴黎要求,德黑兰必须同意谈判旨在限制其导弹开发的议程,但这不是原始协议的规定。在逻辑上,德黑兰自然会将这些突然提出的要求解释为法国其实与美国、以色列和沙特属于同一立场。伊朗被美国的制裁严重影响,而最终欧洲国家甚至要求伊朗继续遵守该协议的核条款,并不得收取经济补偿。

明斯克协议是法国外交的另一个挑战。为结束乌克兰冲突,2015年2月12日的明斯克协议由巴黎和柏林牵头并取得初步成功,最终却被视为一个陷阱而关闭。为了获得美国和英国的支持,法国和德国同意在克里米亚被俄罗斯吞并时(特别是俄国对顿巴斯叛军予以支持之后),当协议被完全且充分地执行后才会取消对俄制裁。但这种完全且充分的执行其实是不确定的。这无异于赋予乌克兰更多权力,毕竟继续制裁对其更为有利。最终,法国成了最大输家:2013年至2017年,法国出口量减少三分之一;除波兰和英国外,所有合作伙伴同期内都增加了在俄市场份额,而其中美国最为领先。

美国退出1987年《中程核力量条约》这一举动,削弱了密特朗的外交政策影响。他曾于1983年支持美国部署潘兴导弹以对阵苏联SS-20导弹,也曾为苏美达成协定清除所有中程导弹提供帮助,并成功把法国的威慑力排除在讨论范围之外。通过支持华盛顿的立场、指责莫斯科违反条约,甚至不惜拒绝苏方提出的测试访问,巴黎与北约结盟,并为欧洲重振核武器竞赛做出贡献。

尽管马克龙表达了独立的意思,但新保守主义或西方主义思想,即原则上应与美国的价值观接近的思想,仍在法国外交部、国防部和其他政治机构中占主导地位。而且总统先生遇到了许多无法控制的障碍,比如丝毫不把行为准则或国际秩序放在眼里的特朗普,在叙利亚取得胜利并不愿对乌克兰作出丝毫让步的普京,因内部政治冲突意外失去的德国盟友,在中东战场上几乎彻底退缩的法国,加之对海湾国家的某种依赖,使得巴黎既没有能力也不想对海湾国家作出反应。

大概是考虑到这幅令人失望的局面,马克龙现在想要恢复最初确定的方向。

在欧洲内部,一扇机会之窗正朝法国打开:德国正变得低调谨慎;英国因脱欧而瘫痪,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意大利随着马泰奥·萨尔维尼(Matteo Salvini)的离任正经历着意外却可喜的政府更迭,马克龙甚至于2019年9月18日前往罗马庆祝了此项活动。欧洲意识到自己被美国在某种程度上抛弃,因此更愿意接受新的安全考量。俄罗斯面临经济困难,同时已放弃与美国实现关系正常化的梦想,因此更愿意接近欧盟,从而更愿意接近法国。更为重要的是,2019年4月弗拉基米尔·泽伦斯基(Volodymyr Zelensky)在乌克兰选举中取得压倒性胜利,这为重新启动已沉寂两年的外交手段提供了机会。毕竟,这位新的乌克兰国家元首希望解决顿巴斯问题,并与俄罗斯恢复正常关系。

孤立的风险

马克龙现在需要衡量政府的惰性。2019年8月底对大使的讲话中,他强调了来自“深层政府”(Etat profond)的迟疑,称该力量反对法国向俄罗斯开放,标志着“国内管辖”(domaine réservé)力量的复兴。但其实法俄对话的速度和频率是惊人的。4月,法国特使让·皮埃尔·谢韦涅曼特(Jean-Pierre Chevènement)曾给普京送去一封信,其中包含一个正在完成的路线图(释放乌克兰导演奥列赫·森索夫(Oleh Sentsov)、恢复俄在欧洲理事会的席位、重启安全对话……)。6月,法国总理爱德华·菲利普与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在勒阿弗尔会面。8月中旬,普京在布雷冈松被接见。9月中旬举行了外交和国防部长联合会谈(所谓的2 + 2)。

在这种形势下,为建立马克龙所呼吁的新的欧洲信任与安全架构,解决乌克兰危机就成为当务之急。目前,法国同意基辅的立场,只是谨慎地表达了一些怀疑。尽管乌克兰、欧洲和美国的强硬派集体抗议,指责齐伦斯基的屈服立场,但新的、更具建设性的谈判阶段可以开始。释放囚犯,武装部队撤出敏感地带,基辅接受“斯坦梅尔公式”[1],这些都可能促成一次有前景的“诺曼底式”[2]峰会。

美国从叙利亚撤军,2019年10月土耳其对库尔德人进攻,这都使法国总统意识到某些大西洋盟国对法国利益(铲除“伊斯兰国”)的无视,而且必须实现欧洲的“战略和能力自主权”。就伊朗而言,尽管哈桑·罗哈尼(Hassan Rohani)总统拒绝在2019年9月于纽约举行的联合国大会上与特朗普会晤,但法国总统可以找机会重启与伊朗的对话。

在此背景下,马克龙在《经济学人》的采访听起来像是一个警告(欧洲正走向政治、安全和技术的边缘化),也像是在呼吁要保持头脑清醒(北约脑死亡)。但此外,这更是一种冒险。马克龙不惧怕孤立无援,他希望促进人们对欧洲联盟的构想,以及其中法国能重新起到的领导作用。

在这项事业中,马克龙巧妙利用了有利的环境。方向已确定(一种夹带“现实”欧洲主义的高卢-密特朗主义),但是对真相的考验尚未开始。美国征收的关税尚未引起任何反应,而北约与华盛顿保持一致,拒绝回应普京就欧洲民族阵线展开谈判的提议。此外,马克龙的想法仍然存在争议。这些想法不利于法国、美国及其他国家的政府间联合行动,也不被欧洲其他国家认可(正如《经济学人》采访中的消极反响所揭示的那样),而且触及北约内部西方是否团结一致的问题。这一切都冒着削弱欧洲和法国的风险,为了获得理想的外交结果,马克龙必须奋力一搏。

注释:

[1] 该公式规定,顿巴斯在乌克兰境内的特殊地位临时生效,并在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的选举得到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的批准后得到最终确认。

[2] 顿巴斯冲突期间采用的外交格局使俄罗斯、乌克兰、德国和法国聚集在一起,因此称为“诺曼底式”。

网络连接:https://www.monde-diplomatique.fr/2019/12/DE_GLINIASTY/6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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