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大概一千年前的宋朝。

程朱理学大力提倡“存天理,灭人欲”,对女子要求尤为严苛,是一个极不提倡风流的时代。

有人问理学创始人之一的程颐老先生:“如果有孤儿寡母快饿死了,也不能改嫁吗?”

程老先生非常生气,敲着桌子,歇斯底里地吼道:“饿死,那屁大点事儿也值得一说?失节,才是天大的事情!

再说风流。

情欲的事情是说不准的,王小波似的有趣恋爱,原本也不是古人谁都敢享有的,才子佳人,佳人多是流落的青女。

原本不被这事情所容,便任着性子去轰轰烈烈的爱上一场,享受过甜蜜,受得了伤害,原本就是要有一个有趣的灵魂相伴着。

男人大多是无所谓的,一个女人,一生中连半点念想都留不住,在这世界,岂不是枉活了。

只是枉活的女子太多了,那个生在朱熹家乡安徽歙县的千古才女第一人朱淑真便算是一个吧。

也哭过,也爱过,也顺从过,也逃离过,结果终究是悲苦的结局。

朱淑真有才气,也有勇气,却还是没有逃过那个严苛的时代。

中国的女词人,你听说过几个,你张口便能说出李清照来,而她却是一个和李清照同时代,也有着无限才气,词流传千古的才女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大概没有谁是不熟悉的吧。当然你会说这不是欧阳修的词么?

欧阳修也写小调,只是多少都算不上巅峰的作品,自己也觉丢人。可是偏偏流传出了这些一首惊世骇俗的作品来。

郎啊,你记住,晚上月儿走到柳梢头,便是黄昏时我等你私奔之时,只盼你万万不要辜负。

看词的人一遍愤恨不已的骂着写词才女的淫秽,却又在心里悄悄的喜欢着。正好旁边有人也做惊讶:“这是谁的大作,可谓当下第一的词儿。”

于是便冠名在欧阳大家的名头上了,因为这一句,欧阳修的千古词名也不溴于柳永。

这句词却是朱淑真的作品,一个女人家家的,怎么就想着和男人私奔呢?大逆不道!!

可是她就是这样词人啊,满满的都是大胆露骨的香艳镜头: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和爱的人在一起情意缠绵,哪管的时间过了多久,就是要黏着你。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我喜欢你,就是这般要大胆的告诉你,想和你接吻,想脱下衣服和你睡在一起,躺在你的怀里,什么也不顾。

“初合双鬟学画眉,谓之心史书她谁?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郎万首诗。”我现在就已经十五岁了,也要学着画眉,不知道月圆之夜,能让我寄相思的那个男人是谁啊。

这样的词,还了得么?这样的女子,还了得么?

她的父母看了这样的词儿自然是勃然大怒,奈何养出了这般不知羞耻的女儿啊。

她当然有自己的如意郎君,可是谁让她偏偏生在小官吏的家里,穷书生自然是看不上的,可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又怎么会看上他们。

“门前春水碧如天,座上诗人逸似仙。白璧一双无玷缺,吹箫归去又无缘。”

父母不同意她喜欢的那个人,偏偏又无法违逆父母之命、媒唆之言,嫁便嫁了,即便是一个小官吏那又怎么样呢?

她悄悄的对自己说:所有的女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听父母的话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可是那才气需要的是有趣的灵魂才相配,她又哪里是一般的女人呢?

她嫁了个小官吏,什么也不求了,不需要有偌大的才学,不需要怎么样的富贵,只要能爱着自己,就好了。

可惜她的丈夫偏生是个喜欢当官的种,虽然也有短暂的恩爱,却不过是未涉人世男女的情欲罢了,短暂的蜜月,便又东奔西走的做官了。

她因为相思,便做一“圈儿词”寄给自己的丈夫。信上无字,尽是圈圈点点。

小官吏不解其意,于书脊夹缝见蝇头小楷《相思词》,顿悟失笑: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整圆儿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数不尽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儿圈到底。”

夫阅信,次日一早雇船回故里。

这是那个男人终究还是对做官感兴趣,对这样的情调多了就不再敏感。专事钻营,搜括钱财,这也让朱淑真厌恶了起来。

之后又在吴越荆楚间辗转做官,公事之余就泡在妓院中鬼混。不仅如此,他竟然把一个妓女带回家中。后来还竟还动手打她。

“从宦东西不自由,亲帏千里泪长流。”

她想离去,只是那个时代哪里允许女人提出这些事情?

偏偏这个时候,有个宰相的夫人看了她的词,生在幽幽庭院的女人对她心中生出了爱慕,便邀请她到开封。

因为“大归”,她被丈夫一纸休书抛弃了,不敢回家,只能到京城去。

这是第一个大胆的,赤裸裸的欣赏啊,可是为什么是个女人呢?

在京城,宰相夫人向她表露自己的爱意,她却只能惊恐的拒绝,最后做了最好的闺友。

她也遇到了那所谓的“风流”的男子,心心相印,可是这个时候金兵攻下了东京,还把两个皇帝掳走了。

兵荒马乱,四处逃离,她又把心爱的人弄丢了。

这一生,已经去了一半了,空有一身的才气,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何处?

她只身回到浙江钱塘的娘家,她的父母认为女儿丢掉了家庭的脸面,气愤之余之剩下每日的怒骂。

连最后能收容的家都不再是安心的,哪里是归处?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已经过去一千多年,没有人知道她当是投湖自尽还是上吊自杀。

她前半生的词轻快委婉,描述了一个少女的心事,后半生的词确实凄苦非常,惹人心痛。

最为可惜的是,在她死后,父母却并不因为她的死原谅她,对她写的那些“淫词艳调”痛恨非常,一怒之下,全部焚烧。

而今流传的只是当初被传出来的一部分,人们才喜欢而口口相传下来。

她的词一直流传到明清,还有人无比热爱,多有传唱。

最为可惜的是,偏偏在清代,有一个被她词儿吸引的男子,偶尔经过小巷,听了她的词,便再也忘不了。

她已经远离世间几百年,他却爱上了她,爱上了这些词。从脑海里挥之不去,心里深深的痛恨自己晚生了几百年。

魏仲恭联合一些文人朋友,搜集到她的诗词三百余首,编成集子,取名《断肠集》。

关于朱淑真的死亡,在《断肠集》序中写道:“其死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之可吊,并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今所传者百不一存……予是以叹息之不足,援笔而书之,聊以慰其芳魂于九泉寂寞之滨,未为不遇也。”

她竟然一直到时候几百年,才遇到一个爱慕到如自己词中描述的男子。

在残酷的现实中孤独地漂泊过、挣扎过、恨过、抗争过,却剩下的都是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