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小学堂·节气家书

文 | 沈家智

音频选自博雅小学堂APP

桐桐:

见字如面!

每次带你们上山,我总是很晚睡,白天上完课,晚上再带你们去看夜里的世界,九点十点回到屋子里修照片,孩子们笑靥如花,都是美好的记忆。

今天也照例晚了,我坐在楼下,听着蛙声与螽斯的声音,隔着纱窗,见着你房间暖暖的灯光,突然想起了去年冬令营的场景。

冬令营带你们上山,本是想去寻一场雪的。为了那场与冬季的相逢,我跑了很多地方,最后相中了菩提谷。有一晚,我们做竹灯,山里的夜又黑又冷,一群孩子打着暖暖的灯笼走过石板桥,走过曲曲折折的竹林路,最后到达住宿的庭院,屋里的壁炉正烧着火,妈妈们在等着,那是世间最美的场景。

那一晚,灯笼在屋外点着,很多孩子睡不着,在床上惦念着。我也一样。

直至凌晨两点,我确定是不可能睡着了,便穿衣出门,看见了星斗、灯光与月亮,都是暖的颜色,却都发着冰冷的光。地上的霜依旧是白的,结着一层厚厚的冰碴,踩上去咯吱作响。就像二十年前的样子,我每天清晨都踩着冰碴上早读,冷却美好着。

那一次比较遗憾的,是终究没有遇见雪。反是在开营前一周,我独自遇见了。

雪来得很突然,下在了大麓寺层层叠叠的屋宇与山林之间,树与瓦与石,与古寺遗留的钟亭,皆苍苍白头矣,渺渺茫茫。新落成的月下书舍也伫立在竹林间,四处皆白。我喜欢这样素洁的世界,万物皆琉璃,若你在,能感受到冷,也看得见光,能在天地间尖叫、打滚,该多美好。

室内煮茶,酣而饮酒,这是我能学到的先人的雅致。我对朋友说,唯此冬藏日,若能逢得满山大白,便真可读书矣,可长歌兮,可聚啸山林,可入人幽梦。

桐桐,你就常入我梦中,如小鸟投林。我也常陪你行走天地,是为了给你的童年做一个色彩斑斓的梦。这或许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冬日里访雪不遇,夏夜的萤火是自然对你的补偿。晚上我们出去夜观,萤火一星沿岸草,蛙声十里出山泉,这些诗句讲的都是人世间的美景,并非虚妄。

古人讲,腐草为萤,这是大暑一候的现象,至此时节,幽阴至微之物亦化而为明也,故而萤火漫天。

大暑,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二个,节气行走到这里,也就完成了一半的旅途。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城里是呆不得的,幸好我们躲进了山里。

昨天你和我说,如果有个神仙,来给我们下一场雪就好了。我当时想到六月飞雪是不吉祥的,就没接话茬。后来我突然记起是有掌雪之神的,她是个仙子,即便焦禾遍野,她也不怕热。

这个仙子叫“姑射仙子”,出自庄子的《逍遥游》: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六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是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桐桐,当你静下来的时候,姑射仙子会去你心里和你相会。等你再大一些就会明白,总有些人,眼睛里皆是美景,世界里满是清凉。

至于盛夏,还有另一股清凉,那就是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此为消暑乐事,但唯有在农家方可享受,城里没有井水,也没有现摘的甘瓜朱李,连穿堂风都没有,实在是遗憾。

这几天,你在山里算是野够了,成了疯丫,蚱蜢和竹节虫见到你都要急急逃走。还有那些草木,都在装点着你的童年世界。这里的荒野真荒凉,却又如此生机勃勃,简直是狗尾草的世界。

夕阳从山脊线上洒下来,落在成片的狗尾草上,尖尖的芒刺变得晶莹剔透,反射出一道道潾潾的光线。我们都习惯躲着太阳,只有它,在勇敢的逆着光。

我俩走在田野里,荷花正在开着,我对你说子都的故事。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诗经里面有很多这样的场景,食瓜,收麦,摘梅,所有人都在时令里应时而作,辛苦却快乐。他们遇见了种种草木,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但都记录了下来。

狗尾草就是不大喜欢的。在《齐风·甫田》里有这样的句子: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描述了田园荒芜,野莠丛生的景象。那么,莠到底是什么呢?

《太平御览》里说:“今之狗尾也。”

狗尾草

桐桐,就是你用来编小兔子的那种草。你会这种技能,让我很羡慕。小时候在农村,隔壁的老伯用麦秆或者稻草能编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我很爱他。

还有一种叫棕叶狗尾草,在杭州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西湖边有,植物园和西溪湿地都有种植。叶子很像端午包粽子的粽叶,有平行的纵深皱折。叶子基部有毛,大概半公分。这个季节正在抽穗,和狗尾草完全不像。圆锥花序,主轴延伸特别长,下雨天极容易倒伏。现在也正在抽穗,据说结的种子可以吃,和小米差不多,但是,想想太辛苦了,还是算了。

它和高粱、黍,薏苡之类都是一个家族的,都是黍亚科的,属于粮食之类的。人不吃给鸟吃,正好。大自然知道人的胃口大,不得不以另外的方式给鸟类留下口粮。

在自然里,凡所有生灵,皆得生养。

还有一种,是狼尾草。狼尾草其实只能算是狗尾草的堂亲,并不是真的一家人,虽然长得很像。狼尾草是狼尾草属的,个头比狗尾草明显要大,刚抽穗时,刚毛粗糙,有淡淡的紫色。叶子线形,细长,比狗尾草要长很多。

紫色狼尾草

以前庄稼人恨子弟不出息,总是骂“不稂不莠”。指的就是这两种东西。

自古以来,它就被归类于杂草。《尔雅》里这样说,“莠者,害稼之草。”它的生长不择地利,在海拔4000米以下的荒野、道旁、河畔,无处不见它的声影。哪怕是一堆石砾,只要能扎根,它就能长出来,并在秋日里摇摆着软软的穗,结出饱满的籽。

狗尾草虽不适合吃的,但可以入药。《本草纲目》里将它称为光明草,说其茎可治目痛。还有一种做法,是将晒干的狗尾草籽做成枕头,夜晚睡觉,有草的清香,是很美的事情。

桐桐,等到秋天,我来试着收集一些种子,给你做成枕头,让你的梦中淌满山野的味道。

天不早了,就写到这。等你走时,可以带走这封信,带走我们的盛夏时光。

愿你好梦。

家智

丁酉年大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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