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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三月柳絮因风起,缠缠绵绵如漫天大雪倾城而下。藏在临安城里的思念,也如春日盛景般,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都道那一池西湖水,承载千年的风光与眼泪。可谁知旧故里只剩草木深,累世的风流里,还住着这样一个人。

他叫张炎,和宋代的许多文人一样,面对着一世繁华,他们挥毫泼墨,感怀畅想。

长短不一,参差起伏的词句,正如人的一生,有山重水复,亦有柳暗花明。落笔者用尽心思,在短短的几十字中,藏进了一生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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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他是钟鸣鼎食之家走出来的落落公子,折扇轻轻摇开就是宋朝一抹艳丽的色彩。

循王的六世孙,一出生就有着无上的尊荣。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和书香门第的教导熏陶,带给他的一切都是旁人所艳羡却又无法企及的。

他从断桥残雪看到春花秋月,在烟雨迷蒙中绘出旷世风光。

临安是个好地方,湖光山色,碧波微漾,墙里秋千飘摇,佳人声声欢笑。张炎提笔,大好河山,玲珑女子,婉转歌喉,倾城容颜,在他的记忆里,刻成一张又一张不老的画。他写的太多太多,关于南宋那一场盛世的烟花。

笔墨氤氲在江南的山水里,蘸着一身的灵动,落下千古的意蕴。

他所居的院子到处都栽满了花,春夏秋冬,四季不同。常常邀了好友过府赏玩。可饮用的索性便命人做了花茶,品茗观花,香气由花而生,透过唇齿,进入灵魂,便成就了这灵魂也有香气的男子。

他最喜欢也最推崇的人当属姜夔,那个一句“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便落入了无数人心里的人。他向姜夔学习求教,诗词写的也颇有他的风气。

他无数次从断桥上走过,看着满西湖的荷花开了又落,偶尔也会问自己,花为谁生,为谁开,又等谁来采。

兴致来了精通音律的他也会对着满城的湖光山色吹笛弹琴,把自己与友人所作的词唱出来,这样的日子,好不快活。

琴棋书画诗酒花,人生有情自风雅。他活得肆意而自在。一举手,一投足,一开口,一回头,于无形中便醉了这千年临安。无事时张炎便又和周密,姜夔等人相互探讨词句,游玩同时又有所进益。西湖无尽烟波之中,留下的是浩瀚书卷。

他遵父母之命了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儿女绕膝旁,夜半闲读时亦有人红袖添香。长长久久的岁月,他以为再也不用诉离殇。一生富贵,有妻子儿女为伴,亲朋挚友环绕,他甘愿如此闲散直至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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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可突然有人说了句,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在这短暂的繁华里,张炎或许和很多人一样,暂时忘却了亡国之痛,忘却了这里早已不是昔日的宋朝,它前面加了一个字,叫南。以淮河为界以北全部沦陷,只有这寸土之地,供世人逍遥快活。

而秦淮河的灯影与歌声里,只有寥寥几人仍然清醒。无数人恍惚着,以为如此便是一世。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公元1276年春,杨柳纷飞,暖风习习,临安美得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元朝的铁骑却是轻易地踏碎了这一场盛世烟花,湖光山色变成了血染江山的画。

故国山河,一朝倾覆。命运给了他最惨痛的一击,重的让他来不及反应。

短暂的温暖在迷蒙的烟雨间被掩盖,这一场变故,宋朝再也难复昔日的繁华。百年基业的王朝,在铁骑之下和着雨与血,奏出最苍凉的悲歌,他和无数人一样,一夕之间什么都没了。

曾为宋城守将的张炎祖父斩杀过元使,元兵进城的时候就杀了那个老人,后来又抄了他的家。

富贵荣华,转瞬成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由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变成了食不果腹的可怜人,这是这场战乱带给他最切身的感受。

原来战争,就是没有人可以避免。上达九五之尊的帝王,下至四处奔波的百姓。他们奔走呼号,疲于奔命。

张炎都想好了的一世安稳,在乱世争者的狼子野心中,被慢慢碾碎,零落成泥做尘,连香都不剩。于是只能在每一个永无天明的长夜里,梦回临安,寻找那遥远的记忆。

有那么一瞬,他想要随他们而去。可转念又想,或许人这一生终要以死作为结局,但绝不该是受这乱世的逼迫而死。虽然他过惯了衣食无忧,煮酒观花的日子,虽然活着,他要面对元朝达官显贵的的侮辱,看着故国家园,支离破碎,以及那一片湖光山色成满目疮痍。

可是他必须活着,因为他有他的风骨与洒脱,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只笔。

那只笔伴他在盛世写出了诗歌无数,悠悠乱世,他想写的,更是数不胜数。

生活的贫苦无法让一个内心富贵的人甘心了此残生,他依然是那个风雅的他,纵然杯中美酒不知何时已由上好的女儿红变成了不知味道的水酒,纵然今朝花已非昨日,每一朵上都有难诉的心思。

他还是坚持,用另一种美好的姿态活着。原来风流并非来自富贵,而是源于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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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公元1279年,南宋王朝彻底覆灭。西风夜度寒山雨,家国依稀残梦里。

张炎理了理身上虽破旧却整洁的衣衫,提笔写下寂寂思念。

落魄纵欢,他曾在江南江北纵横千里的地方漂泊。也曾北游元大都,由于不愿意北向俯首事敌,就又归来长期寓居临安里。

他开始写,不停地写,就着那小院里说不出名字的野花和那偶尔入口忽觉辛辣的薄酒写出了一生的酣畅淋漓。

浮云吹作雪。梨花再次落满肩头时,他终于写完了《词源》一书,以及三百余首词。

悠悠乱世,笔耕不辍,朝代可以颠覆,历史不断演绎,家国碎了再重建,可是人若心底最后的温柔与风雅都没了,那丧失的,就是找不回的灵魂。

所以他记下了过去温暖与不堪,连着他的风流,传承给了未来。

不管他日谁问鼎天下,苍天要让他们铭记的,是张炎这个人,虽卑微渺小,但他的风流与诗情不朽。在那战火连天的岁月里,缠绵亘古的诗词中,其实寄托着一个朝代最后的诗情画意。

繁花似锦的背后是满目疮痍,也正是这样的不堪,在毁灭张炎的同时也成就了他。让他从一个闲散贵公子,变成了以笔写天下的寂寥文人,让他就这样被后世所铭记。

宋词必读张炎,因为那是最后一个音节,最后一个符号,亦是整个朝代所有的诗情画意与风流不羁所剩的最后一丝呐喊。

到底亡的是什么,时间斑驳了古迹早已无从考证。留下的我们却知道,是张炎的声音,我们从词里,看尽浮生百态,苍茫凌乱,以及那人一世的风雅。

他叫张炎,匆匆一生,却不负流光七十余年。

不知他在尘世最后想起时,会是那一年,诗正浓酒正酣,美人如花伴一边,西湖边杨柳纷飞如雪似烟。还会是那一年,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那残破的湖光山色里,他在寒冷的小屋中,就着野花薄酒,奋笔疾书。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因为江山风雨总会尽,旧梦来时又是一春。这一点春色,有时便是活着唯一的意义和理由。从尘世花开到零落守候,他早已倾尽了一生温柔。

有酒无酒,总归都是一世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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