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师生奋斗之我闻

王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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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神恩,吾国已获最后胜利,母校亦于今春复校。唯于此八年抗战其中,母校于极其困难危险中,辗转迁移,奋斗挣扎,期间可歌可泣之史记恐非数十万言不能尽,尤其抗战初期仓促奔浪,师生四散逃亡。 音信阻隔,更难有详尽之记述,加以数年来余颠沛流离,厄运频仍,舍神以外,几无他望耳!对往事亦早置于脑后。兹因母校《秀州钟》复刊,需史稿颇殷,嘱余为写抗战初期师生之动态,乃就记忆所及,略述几则于下。

七七事变,抗战启幕,八一三起禾杭一带易陷于空袭恐怖之中。文化机关,竟亦为敌人空袭目标之一。吾校地处沪杭交通中心之嘉兴,空袭自属难免,复因学生人数众多,乃疏散于三地上课,即初一、二在桐乡,由俞沧泉先生负责主持之;初三,高一在新塍,由顾亚秋先生主持之;高二、三在崇德,由骆之俊先生主持之。而顾校长则往来视察于三地间。余适逢高三,在崇德上课,于廿六年九月二十七日自禾赴崇德,10月1日正式上课,设备虽差,但空袭之虑可免,故同学等咸能安心求学。尤以高三毕业班读书空气更为紧张:公园之中,荒庙之内,皆为吾同学孜孜勤学之处。虽十月廿七日大塲失陷, 消息传来人心惶惶,但吾等均能依然镇静,埋首攻读,11月5日,顾校长携窦先生来崇视察,适吾等正忙于准备月考,勤学之状,二位老师亦颇赞叹,熟知飞来狂祸,即起于霎那间乎?

校长来崇后次日上午,即召集吾全体同学训话,正训话间,忽闻敌机扎扎之声,自远而近旋即盘旋于吾人之顶,初全不以为奇,盖以惯闻此音矣!维此次机声,扎扎于上者,历数10分钟不去,与往日倐忽即去者大异,同学等遂逐渐紧张,待训词毕骆先生报告担架队负责队员时,机声更近,骆先生亦称有异, 但仍谓小小崇德,绝不至成为目标。语未己,「砰,砰……」声震全室,门窗纷坠,屋顶泥瓦如雨点下。同学等倏时间皆向右侧仆地,人人面呈土色,神志全失,许久始复,幸敌机投弹后,竟不在盘旋,吾等乃整服忽起,相讶互留余生,恐敌机再来奶纷纷奔外躲避,直至12:30,始闻解除警报声,吾等乃返校,途中闻路人纷纷议论咸认目标地系吾校矣。归来午膳,刚下一碗,警钟又起,同学等已如惊弓之鸟,一声呼啸,四散奔逃,余亦尾随之赴后园地窖中一闭,逾两小时始出,时日已平西,且下微雨,被好奇心所驱,乃携童立中同学往观被炸区域。始悉离吾校仅数十公尺耳!九十余生命无一损伤,亦神之恩矣!炸崇发生后,人心惶惶,学校乃下停课一礼拜之解散令,同学中返家者十有八九,余因经济困难,行动不易,惟有坐守校中,尚痴望七日后之复课也。逆料战局亦呈急转直下之势,消息传来,金山卫敌人登陆,平湖被炸甚惨…………触目惊心,7日后之开课已等于梦想。留下之人,乃纷纷各谋生路。余亦向校方借洋三元,俾能雇舟返家,9日携童君四出雇舟,奈因市上捉船风紧,自晨至晚,不见一舟,乃怅然而返。

次日骆先生已设法雇到一赴吴兴之舟,童君因属便路,乃随之去。斯时留校者仅王炳泉,冯迪明同学及余三人耳。包饭厨师亦已停止供给膳食,余亦神之安排,承崇德耶稣堂之接待。即于次晨(11日)迁至教堂。下午五时许,冯迪明家属来接冯君去。余亦与耶稣堂同工童小姐,马小姐,严师母等雇舟离崇,先抵洲泉,过一晚,再赴洛舍,于13日下午3时抵洛舍三支头乡。14日(主日)余协童小姐等赴镇聚会,遇骆永殿先生,始知桐乡新滕之无家可归之年幼同学们均由师长率领集合于洛舍镇,骆师并拟邀我同行,余允二日后与童马小姐商酌后再行答复,礼拜毕,余归而求神引导,约期制,余如约往镇会晤骆师,因闻顾校长正有要事找我相商,乃相偕至顾校长处,则见校长行色匆匆,携蓝负箱,正准备下船赴杭,余一至,即令我一同赴航。余乃临时出一便条于船夫带信于三支头后,即单身下船同赴杭州,晚十一时许抵航拱宸桥,宿于耶稣堂。次晨5时许顾校长携余赴新民社,但见路上除三五散兵外,皆是负包携孩之难民,警务人员已全部撤退,天堂之杭州已陷于混乱状态,抵新民社,则见铁门紧闭,情形荒凉,与蒋文澜先生略作谈话后,更知时局严重,不宜久留,原定计划拟先来杭州探测实情,再使流亡师生雇舟来杭,再由杭雇州朔钱塘江上赴桐庐,今见杭州时局如此,遂作罢论。吾等乃急返拱,校长令船转开三桥埠,决赴莫干山暂避,一面嘱我回洛舍,转述杭垣情形及遣散同学之方法。余念吾家贫无力逃难,而余年轻必须逃命。乃挥泪别家,只身返洛舍,转达校长遣散同学之计划,全体流亡师生,遂按校长之命令分为数小队各向内地奔难,以学校所有存款均分于师生,约每人得40余元。余与骆师徐师及钱辉张景伦等十余同学并为一队,余本拟邀崇德耶稣堂诸姊妹同行,因种种困难,不克同行,唯马如训小姐因家在汉口,故决随吾同行。

斯时也,风声已紧,炮声隆隆,已隐约可闻。而绝舟奇难,师生均焦灼异常。罗师丁学来师及余被派负责分头找船。蒙神奇妙安排,得大船三艘,遂于次晨(廿日)离开洛舍,船行中途,吾船分道赴上柏。次日步行至潘板桥,晚宿于荣耀会教堂,睡前葛志璋牧师向同学们传道福音,是晚悔改认主机者十一生中竟有六人,真感谢 主恩也!22日赴横畋镇,宿于小旅社,23日抵达临安县,时大军云集,调动紧张。幸天下微雨,得免空袭之怖,晚宿于耶稣堂(时姚一鹏先生俞沧泉先生丁学来先生三对竟亦殊途同归于此。)24日过藻溪镇,25日遂于潜县,日行六十里,初颇感酸痛后亦渐成惯常而不再觉其苦也。26日雇舟赴桐庐,27日泊于毕浦镇,28日因闻桐庐捉船极紧之故而暂停横村以便另行雇州赴衢县,但此地亦告船荒,蒙幸神安排得船三艘,逐的续向前行。29日过桐庐,至庐茨埠过夜,30日抵严东关(建德县外三里。)因闻顾亚秋黄定安两先生在严州城内,骆师乃携余赴城,途遇校友徐达道。严寿宣君。十二月一日离严州,二日抵蘭谿,四大队自临安合后至此又分。吾队改道赴金华,4日抵金华,遇曹品贤牧师一家。蒙神安排一京沪军务处黄处长,设法替吾等领一免费乘车证到南昌。

六日午军抵南昌,下车时遇吴坤淦、毛树清、饶鑚卿、金问道等同学,难中遇故友,倍觉亲密,是晚宿于徐师亲戚家中,8日晨至南昌车站候车,因日来运兵忙碌,客车已早停,只有改搭兵车,惟兵车时间不定,必须在站坐候,时站中已人山人海,拖儿带女,均属难民绝状颇惨。吾等承饶君帮忙,得在行李房候车。一书一夜亦感难受也,而次日又遇敌机空袭,炸弹声,机枪声,惨呼声,塌屋声,交杂大作,其恐怖状犹过于崇德所遇者。十日始搭赴玉山之兵车至向塘。宿一晚,次晨搭货车赴湖南株洲,13日车达株洲下车,时忽发觉前面一节货车已早被卸下与他站,中有四位同学已被卸下于他站,吾等在站久侯不见,乃在株洲站贴一便条,告吾等行径,使伊等人能按示来寻,一面乃雇民船赴湘潭。(曹牧师及徐师乃由株继续陆路赴长沙,徐师拟由长沙经鄂入川)再由湘潭乘轮赴长沙,既抵长沙。蒙主引导。再乘轮船赴常德,与徐国桢教官同船,十九日始开船,船上难民拥挤,空气极劣,又时有伤兵骚扰,幸神动工,藉吾等让铺位之爱感懂伊等,中有一人居然认罪信主,并愿跟读圣经,与初识之强占他人铺位之态度,判若两人。

次晨,伤兵等自顾雇民船他去,临去时骆师赠彼等圣经一部,彼等感激至于下泪,教官目睹神力之奇妙,亦生感动,向余借阅圣经,承认宗教力量之伟大,深愿彼从此亦能得主教恩也。二十三日晨抵常德,谋神安排宿于懿德幼稚园校舍,并认当地长老会牧师,孟昭翰先生,骆先生及马小姐已在神之安排下在常德举行婚礼,孟牧师证婚而余充介绍人,宾客有常德当地教友,广德医院护士同队逃难之秀州中学中正秀州校友吴坤淦毛树清(中央政治学校亦适经常德)及其他逃难来常之秀州同学莫德融沈宗执等;喜宴为茶点,仪式有演说有唱诗,有……颇活泼饶趣,而简单朴素。尤为不失逃难中之意味也。一面吴队又蒙神之清楚启示,常德可做暂息之地,骆师与我乃筹设补习社以谋生,租屋五间,在常德小叔子巷13号,以作校址,二十七年一月六日开始招生,定名为求是补习学社,定于1月10日开学,但因常德补习学校林立,已有九处,新设者又如雨后春笋之勃发,人地生疏之吾校,招生自属困难。因此起初情形极为荒凉,开学日近无一生上课,似乎吾等只知信神不问其他。神既令吾等在此寄居,则神必然负责,感谢神,信心经过试验,必蒙祝福,学生人数以后逐有增加。不出三月学生人数之众竟为全城补习学校之冠,思非神迹,谁信乎?吾等除办求是补习社外,又与主内兄弟韩复生先生等合伙经营活水茶楼,一面可传福音,一面亦可安插少许同学,吾队同学有暂在常德同工印刷所工作者,有暂在补习社帮忙者,有在茶楼服务者。

唯常德僻处湘西,消息较滞,致同学等错过第一次之战区学生登记,直至二十七年二月开始闻自二月廿六至三月五日在长沙有第二次之登记消息,同时亦获悉俞沧泉先生等早于长沙安身,一部分同学,如陶敏义,张景伦,唐冶夫等亦安插赴贵阳中学读书,吾等同学亦闻之怦然心动,均去函托俞师代为登记。三月间贵州中学第二批学生赴黔吾队中之陈毓定宋仰仁二同学亦于是时加入同行,相聚四月,一旦遂告离别,亦不惊起依恋之情,三月十七日接俞师自长沙来函内附顾校长及窦先生致余函各一,始悉顾校长,窦先生等已平安抵护,正筹设华东联合中学,彼等英殷盼余再能继续升学,然斯时之余,早将身献主,或左或右,均无以见,为遵神命而已,余乃以此意敬覆三位老师,并深致感忱,6月13日又接俞师来函拟在湘筹设秀州分校,嘱我在常德留意适当校址,维因不久前线战局恶化,徐州失陷武汉吃紧,11日武汉下人口疏散令,难民如潮涌向湘西,常德人口税遂告激增,租屋极端困难,加以战局变化太快,人心惶惶,即常德居民亦咸有非久安处之感。因而在湘筹设分校之举竟成昙花花一现而已!环境如此,俞师乃决定赴沪,二十日遂又来函嘱余如欲同行赴沪速莱长沙,斯时余适亦有意离常,神之安排,余不敢延,乃立即结束补校一切事宜及整顿行装,当晚即赴轮局购定赴长沙房舱船票。

二十三日晨7时许登轮船,汽笛一声,轮船已载予向东急驶,遥对寄居半载之异乡,亦有无限感想,国事如此,就未知何日得能重临此乡,前途茫茫,亦不知此去遭遇若何。探囊自维,所存只不过区区数十元耳!信心生活。 神又赐余再一次试验矣!二十四日晚安抵长沙,船上蜷伏一夜,次晨雇车至俞师家,九时许至南木厅基督徒聚会处访问三位同学,仅沈嘉树君尚留聚会处。杨修粹君已转入长沙祝华医院服务,陶崇威君则已住亲戚家,各有安排,亦深感快慰!二十七日,吾等乃乘火车离长沙,因气候之炎热,水土之不服,旅途之疲劳,柔弱之我又病于湘粤途中,信心灵平安,信神必看顾,在信心下依然起坐如常,感谢主。二十九日晨5时许抵广州,一并路无警报,亦神之恩也。既抵广州,因虑空袭故在广州仅做三小时之逗留,急乘太古轮赴港,刚下船,警报闻矣,但吾等已在英国旗帜保护之下,不用寒心亦。轮行6小时抵香港,生活程度极高,旅馆收费每晚需港币5元,约合法币9元四角。行李装运,每件亦需法币半元左右,一餐饭每人至少法币半元,而港沪轮船开期不定,穷乏之我,若非神赐信心,则不知焦灼至何程度也!而俞先生自来港之后,因闻姚广钧吴剑华等先生谈及沪上安全问题,乃又改变原来计划而欲改道赴海防至滇;斯时适逢上海伯特利夏令圣经大会在港举行,余即由本校校友包涵空牧师之介绍。入夏令会宿舍居住,既能有宿又得灵粮真主之恩也。七月七日有德山轮驶沪,俞师乃陪我登轮,船上乘客极其拥挤,统舱早告人满,待病之我只能蜷坐于船尾一角,时烈日当空,炎热逼人,上无篷帐,下无空地,情况可怖,忆之犹有余悸,八日舟抵汕头,停泊一天,十日晨又遭雨袭,船中混乱不堪,十日晚九时许抵沪,经检查雇车等手续,为时已晚,乃命车夫拉至任何附近小旅馆一宿,次日晨雇人力车至薛华立路俞师之兄俞竞明先生家,获悉顾校长及华东联中之地址,后即前往拜访,当日即搬行李至校住宿,适暑校开学已七日,来校后次日即正式加入暑校读书,停顿八月余之求学生活又得重温矣!八月间获悉骆师永殿来函知顾师亚秋已赴常德,且不久两位先生已由常德迁往桃园,仍以补习社为生,次年又获悉两位先生再迁沅凌并闻入省中等执教,以后音信遂稀矣。

余自来沪之后,一切生活习惯又渐上轨道,除埋首继续较以往六年中更艰苦之苦学生活外,几无他事可述,所见所闻,亦自较沪上其他校友为少,故余之记述,遂至于此,为回忆过去(抗战期间),默念未来(建设时期)真不深其感歎,唯愿尽我一生为世界,为祖国,为母校恳切代祷,深信惟有万能之神始能拯救世界真正脱离战争也!

本辑编后

在黄梅时节的五月天,编者冒着南海的浓雾和骇浪,从南方浮海归来,重投入母校的怀抱,见到母校的复校。只是一个春,荒芜的校园里又长满了灿烂的花朵,这是上帝的恩赐和园丁的辛勤的结果,我们郑重地将这一栏献给流汗流泪为母校在抗战中奋斗多年的顾校长和俞主任,为的是要证明今天的重建母校不是偶然的成功,而是一篇肌泪交流的奋斗史,

首先感到万分的不安,这么重要的一个特辑落在一个不善秉笔的臭皮将手中,自然是颇可疵议的,但总算编者是一个不离母校的「孩子」,从在嘉兴起到上海到赣州到寻鄔到长汀都是跟着「吃奶」的,像这样的小孩子是不知轻重的,适逢有机会说说「母亲」九年中怎样忠贞不屈,怎样含辛茹苦,是深深地感到欣幸。

这一次我们是采用集体分篇报告,王文江先生的一篇是记七七事变后师生在后方的流浪和奋斗,可拔先生的一篇侧重写秀州在沪参加联中的时代,毛承恩先生一篇是秀中由上海到赣州的流浪记。厉一飞先生的一篇是记秀中在赣化身联中的时代,蒋凤起先生的一篇是最一段艰辛撤退纪实。金炳麟同学的一篇是记秀州从寻鄔到长汀完成了抗战中光荣的任务,因为时间的短促,各人在溽暑中挥汗分头执笔,文字和内容无法求其一律,但是它的作者已经是很辛苦的事了,在读者亦可换换口味。前教务长张文昌先生说:「此种精神用之于抗战,抗战必胜用之于建国,建国必成。」希望本輯的读者读了之后,有所安慰也有所鼓励。

中华民国卅五年九月廿一日于秀州中学西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