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证据存疑
依法不能作为定案的依据
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
不能认定张玉环有罪
”
1993年10月27日，26岁的张玉环被认定为杀害男童案的凶手，获刑入狱9778天。2020年8月4日，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再审案件，宣判张玉环无罪。从26岁到53岁，张玉环是目前国内改判无罪当中羁押时间最长的，而这一切又因何而起呢……
两名男童被人杀害
1993年10月24日，江西省南昌市张家村的村民发现，村里的两名男童不见了，分别是4岁的张振伟和6岁的张振荣。两家父母找遍了全村都没找到自家孩子，他们担忧孩子是不是玩水掉进水塘里。村民们在水塘里打捞了一遍又一遍，但还是没找到孩子。第二天上午，邻村传来消息，说孩子的尸体在一座水库里被发现了。
就在孩子家属陷入撕心裂肺的悲痛中时，村民张幼玲却发现这两个男童死得蹊跷。6岁的张振荣嘴角处有被绳索往上勒的勒痕，身上有多处青块，4岁的张振伟脖子上有明显的手掐痕迹。另外，发现孩子尸体的水库离张家村有将近一公里的路途，去水库的路都是羊肠小道，大人们都觉得不好走，两个孩子又是怎么跑到那里的？
张幼玲立即让同村的村民去派出所报警。通过尸检，警方认定两名男童确实死于谋杀，尸检报告显示，孩子都是“死后抛尸入水的”。根据调查，警方在水库周边没有发现异常，警方推断凶手是在中午作案，然后将尸体藏起来，直到晚上才抛尸。作案时间这么长，又如此隐蔽，警方认为凶手是熟悉环境的本村人。
随后警方封锁村子，挨家挨户地做笔录。据村民反映，被害男童曾因顽皮与张玉环发生过摩擦，这引起了警方对张玉环的怀疑。另外警方还发现张玉环在做笔录时情绪明显紧张，手背有抓痕。
1993年10月27日，警方传唤了张玉环。一个星期之后，张玉环先后做出了两份有罪供述，承认自己杀害了俩男童。根据张玉环的口供，警方将水库里打捞出来的麻袋认定为作案工具，家中所找到的麻绳则认定为勒死孩子的凶器，他手背的抓痕则是孩子在反抗时留下的。除此之外，本案未对其他物证进行鉴定，包括对抓伤张玉环男童指甲内的残留物。
法院判处张玉环有罪的证据则主要是三组，证据一，警方将案发当天张玉环穿的一件衣服和抛尸现场发现的一个麻袋做了检验，结果发现衣服上沾有和现场麻袋一样的黄麻纤维。证据二，法医对张玉环手背的抓痕进行了鉴定，认为疑是被害人被掐时留下的痕迹。证据三是张玉环的两次有罪供述，第一份供述，他说自己是在田埂边掐死了孩子；第二份供述则说自己是在家中勒死俩男童。
15个月后，江西省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认定张玉环犯故意杀人罪，一审判决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张玉环坚持申诉
在庭审中，张玉环曾说自己冤枉，那两份有罪供述是在24小时不间断的刑讯逼供下编造的，他当时正处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状态。对于证明自己杀害男童的证据，张玉环认为这并不符合事实。所谓的手背抓痕只是自己干农活时受的伤，他实在想不明白，就因为这个自己就成为杀害孩子的凶手了。
张玉环坚持上诉，他在上诉书中写道：“如果我杀人，就是千刀万剐也不叫冤。如果不是我杀人，你们查清楚了，就算一时查不清，也不能把我当作替死鬼，这是不公平的。”
张玉环的上诉得到了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回应。1995年3月，江西高院认为一审判决张玉环故意杀人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充分，撤销原判，发回重审。但重审的消息却一直没有到来，这让张玉环又等了6年。
法院再审改判无罪
2001年8月份，在看守所里的张玉环等来了律师邓小斌。律师告诉他，案件重审的程序启动了，他是法院指定的辩护律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启动重审，但张玉环还是激动不已，而邓小斌的分析更是让他看到重获自由的希望。在看完张玉环的全部卷宗后，邓小斌认为原审判处张玉环有罪的证据有存疑的地方。
首先是证据一，警方想证明张玉环的衣服上沾有现场麻袋的黄麻纤维，但却不能证明这个现场麻袋就是装死者的麻袋。其次，遇害孩子的指甲里并没有提取残留物，仅靠抓痕判断张玉环是凶手太过牵强。最后，张玉环的两份有罪供述内容自相矛盾，两次供述中的作案细节相差太大，这明显有违正常逻辑。
2001年9月南昌中院重审，仍然认定张玉环犯故意杀人罪。张玉环不服，向江西高院提起上诉，但江西高院维持原判，判决生效。随后，张玉环被送往监狱服刑，开始了漫长的监狱生涯。在监狱里，张玉环依旧坚持写申诉信，大约写了五、六百份。2019年，事情发生了转机，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决定启动张玉环案的再审程序。
在再审过程中，张玉环的律师发现，判决书认定被害人是死于当天的中午11点左右，但同村的一女孩说，当日12点左右，被害男童曾找她要东西吃，这证明当时被害男童还活着。而判决书则认定张玉环是在11点左右杀害被害男童的，在这断裂的时间段里出现的任何人都有嫌疑。另外，多名村民的笔录证实在案发当日村里来了一个陌生人，之后这个人就去了发现被害男童尸体的水库方向，律师认为这个人有很大的嫌疑。
通过一年多的审理，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认为，张玉环的有罪供述的真实性存疑，依法不能作为定案的依据，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不能认定张玉环有罪。除张玉环的有罪供述之外，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张玉环实施了犯罪行为，间接证据也不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江西高院列举了改判张玉环无罪的理由。第一，作为作案工具的麻绳和麻袋，经查与张玉环缺乏关联；原审认定被害人将张玉环手背抓伤所依据的人体损伤检验证明，仅能证明伤痕手抓可形成，不具有排他性。第二，张玉环的两次有罪供述在杀人地点等方面存在明显矛盾，真实性存疑，依法不能作为定案的证据。
2020年8月4日，再审法庭撤销了之前的判决，改判张玉环无罪，将他释放了。2020年10月30日，张玉环获得496万元的国家赔偿，他表示，将从赔偿金中拿出5万元作为缉拿真凶的奖金，帮助公安机关早日破案。
被害人家属的痛苦与煎熬：谁是真凶？
27年过去了，张玉环终于可以和家人团聚了，但两名被害男童家属的家却是另一番景象。看着张玉环一家的团聚，两名被害男童的家属只觉得陷入了更绝望的深渊，如果张玉环不是凶手，那到底是谁杀害了孩子？
张振荣的母亲说，丈夫身体本来就不好，在得知张玉环可能会被判无罪后，急火攻心导致脑出血，身体偏瘫了。张振伟的母亲也是一病不起并被医院诊断患有抑郁症。对他们而言，从1993年起，他们的生活就笼罩在儿子被杀的阴影中。如今，他们只希望当地警方可以重新立案侦查，找出真凶。
可以说，在这场案件中，没有一个人是解脱的，更多的是痛苦悲伤的人。因为1993年的那场命案，这三个家庭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许只有抓住真凶，这个延续了二十多年的悲剧才能结束……
普法时间 pufashijian Q1：这个案件发回重审了，但6年之后仍没有开庭，在法律上应该怎么评价这种行为呢？ A1：我们注意到江西高院在撤销原判、发回重审的时间是在1995年的3月份，当时生效的法律是1979年的《刑事诉讼法》。1979年的《刑事诉讼法》有一个漏洞，就是对于撤销原判、发回重审的案件，原审人民法院在多长时间之内审理完毕，这在法律上没有规定。但这个漏洞在1996年的《刑事诉讼法》第一次修改的时候补充上了，在1996年的《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九十四条规定中：就原审人民法院收到发回的案件之日起重新计算审理期限。所以在1997年之后，南昌的中级人民法院就应该对这个案子进行重审的。 Q2：目前张玉环是改判无罪中羁押刑期最长的，将近27年。这27年来，中国的法治环境也发生了很大变化，那么在如何防止冤假错案这一方面发生了哪些变化呢？ A2：首先是立法上的变化，其实《刑事诉讼法》已经经历过3次修改，比如1996年的这次修改。1996年修改的最大变化是在《刑事诉讼法》中明确确立了疑罪从无的原则，意思就是如果证据不足的，那么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是一定要做出无罪判决的。2012年《刑事诉讼法》又经历了第二次修改，第二次修改的变化是在《刑事诉讼法》中写入了尊重和保障人权这样一个基本的原则。另外《刑事诉讼法》也引入了非法证据排除规则，就是对于通过刑讯逼供等手段收集来的证据材料是不能作为定案的根据。十八大之后，中央政法委，包括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都先后发布一系列的规范性文件切实防范冤假错案和健全防范冤假错案的工作机制。2017年，“两高三部”也联合发布了关于严格排除非法证据的规定。最高人民法院在2019年也先后发布了三项规程，这都是为了从源头上切实地防范出现冤假错案的措施。另外根据统计，截止到2020年10月，全国法院系统纠正再审的刑事案件大约是1.1万起，其中像张氏叔侄案、呼格吉勒图案、聂树斌案这样的重大的刑事冤假错案件是58起，涉及122人。
编辑 | 邹 洁（实习）
维护 | 黎 意
主编 | 王秀敏
案件来源 |《今日说法》节目《无罪归来上、下》
记者 | 陈雅 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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