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说:一切好的诗,在唐已经作完。

许多人将此话奉为圭臬,作为厚古薄今的理由,鄙薄唐以后的诗。殊不知这只是友人夸赞鲁迅旧体诗写得好时,鲁迅的自谦之语。

后人断章取义,实在有违此话初衷。若真的只从字面意思理解,那鲁迅自己为何又写那么多旧体诗。

其实,中国传统诗词,从先秦至如今,并未随着王朝的兴衰而凋零,而是一直传承不断。李杜之后,不乏苏轼、黄庭坚、陆游等这样的大诗人,清朝更是传统诗歌发展的又一个高峰。

吴伟业、袁枚、黄仲则、龚自珍……正如袁枚所说: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现如今,科技昌明,百业兴隆,社会选拔人才,不再只看诗文。然而正是因为教育的普及,科技的发达,大部分人,只要有心,都能遍览古今典籍,获取知识的途径,比古人更多。

所以,泱泱华夏,必然有能够比肩唐宋名家的诗人存在,比如赵缺先生。

赵缺先生生于上个世纪70年代。他自小不喜读课本,反倒是经常穿梭在上海各个街巷的书摊书店,而且尤爱读古籍。虽然文言文艰涩难懂,但是赵缺却能根据上下文以及熟识的字词,推出整篇文章的意思。

据说欧阳修读书作文,即便是躺在枕上、如厕、骑马之时,都手不释卷。赵缺也是如此。过人的天赋加上对古籍的痴迷,令赵缺打下了深厚的国学基础。

成年之后,迫于生计,赵缺卖过保险,做过推销,摆过地毯,斗过城管。长年混迹于底层,让赵缺看透人生百态,尝遍世间冷暖。

而这一切,都被赵缺以笔写成诗,描绘了出来。

已故诗人汪国真赞赵缺诗“如酒之诗,似画之文”。陈祖荫教授更是称:赵缺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当代平民诗史。

从具体的诗作,便能感受到何谓“平民诗史”了。试看赵缺《无咎诗三百》中几首描绘市井人物的五律。

《卖唱盲人》
棉衣无冷暖,木杖且盘旋。
嘶哑歌三阙,叮当拜一钱。
小心穿大路,白眼向青天。
不见红尘事,见之皆可怜。

五、六年之前,城市繁华的街道,总会遇到卖唱的盲人,如今也偶尔能见。他们穿着破旧的衣裳,执一根木杖,穿梭在街道。“无冷暖”,是心麻木了?“盘旋”是迷茫而又没有希望的无奈。

赖以生存的,便是那嘶哑的歌声。没有歌星那般婉转动听,有的只是挣扎生存的沧桑。或许,他们也未曾想过以歌声动人,只是想着,能够博取一些同情,来往的路人,施舍几个硬币,丢在面前的那个破碗里。

车水马龙的街道,行人便是可怜,也是匆匆一瞥吧。“小”与“大”,似乎感觉到卖唱盲人,与繁华城市的格格不入。

盲人的眼睛里,基本都是一大片眼白,所以盲人走路,都是白眼向天。第六句看似简单,但稍一品味,都能读出其中隐藏的讽刺含义。

盲人看不见,何其不幸。然而红尘皆可怜,看不见,又何其有幸。最后一句,从盲人个体,升华整个红尘世间。盲人可怜,可红尘之中,谁又不可怜呢?

《拾荒女人幼子》
得意砖棚下,何须扰阿娘。
撕开黄纸板,剪作小机枪。
突突低声叫,昂昂怒目张。
偶逢楼上子,瞄远对胸膛。

这首诗,写于07年。繁华的都市之中,有着许多低矮的砖棚。这位拾荒女子的孩子,在脏乱的砖棚下自娱自乐。他是真的得意吗?是真的不想打扰自己的母亲吗?不是,只是母亲根本没有时间去照顾他罢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不是欣慰,不是夸奖,只是无奈罢了。没有玩具,更别提上兴趣班,他就地取材,将母亲拾荒来的小纸板,剪作纸枪。

孩子拿着纸枪开心的玩了起来。这也不是知足常乐,只是从小如此,习以为常罢了。一间砖棚,一把纸枪,一个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在独自玩耍。想到这个画面,心中不禁一酸。

在十几年前的都市,或许这样的孩子,有千千万万吧。

赵缺先生在描写平凡的小事时,总能在最后一句升华。砖棚旁边的高楼中,又下来一个小孩,而拾荒者的孩子,却下意识地用纸枪瞄准了他。

两个孩子之间,应没有什么仇恨。或许,只是拾荒者的孩子,本能地觉得自己与楼上的孩子,不是同一类人吧。作者想说明什么呢?看似什么都没说,但读者必然有所悟。

《于车中见散发楼盘宣传页者,乃为之赋》
今日无风雨,前途任短长。
追随车左右,奔走路中央。
寥落家千里,繁华纸一张。
也知忙半世,不得此间房。

他乡奋斗,追求梦想的路上何其艰辛。这首诗之前在《古诗不古,方得传承》中说过,不作赘述。发传单者,知道辛劳半世,也买不起传单上的房子,可是为何还要做这份工作呢?想必每个人心中都有答案吧。

赵缺先生的诗,其实不用作过多的解析,外行读之有味道,内行读之发现有门道。他的诗,看似什么都没说,但数十年的城市变迁、人生百态,尽在诗中。正如赵缺在诗集的序中所言:

半世遭逢,未尝如愿,惟多年之阅历,足以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