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宝玉掀帘一跨步进去,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簪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来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红楼梦》第八回,我们透过宝玉的眼睛,看到了一个朴实的宝钗,也看到了宝钗容貌的美丽。这是她家常的模样,尚且如此安静美好,那她平日里出入各个场合的样子,就更是端庄大方了。
宝钗刚来到贾家,她即使跟贾家人打成一片,也依然罕言寡语,不肯轻言妄动。在人之常情看来,如果我们看到一个人不大说话,通常我们都会认为,她这是还没放开,不肯轻易露出爱说笑的一面,或者认为她本就不爱多事,不爱说笑。贾家人也必然亲口问过宝钗,这才有了她“自云守拙”一说。
贾家上下却很有趣,人家谦逊一说,他们却当了真,并更近一层,统一认为宝钗这是在“藏愚”。
藏愚:掩藏愚昧不智
他们说她藏愚,就预设了一个前提,即宝钗是愚昧蠢笨之人。
宝钗长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不论古人今人,是否是外貌协会的人,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下意识认为外貌姣好的人,她的其他素质也会比较高。
第五十七回,宝钗:“但还有一句话,你(邢岫烟)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你看我一应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贵闲妆?然而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着……”
更何况薛家财力远胜贾家,宝钗刚来贾府时也是通身的富贵闲妆,那些长着富贵眼的奴才,也该认为她本性聪慧才是。
那么,到底是有哪些因素在起作用,才使得人们根据宝钗的罕言寡语,却得出了她本质愚昧的结论呢?
我认为,有两个重要原因。
第一,这是受薛蟠的影响。
薛蟠,金陵人称呆霸王。贾府众人已经进京住了多年,未必知道薛蟠在金陵的外号。奈何薛蟠这个人呆傻得表里如一,但凡经历过世事的人,与他说两句话就基本能判断出他的本性来。
第十六回,贾琏:“名叫香菱的,竟与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
比如,贾琏身为薛蟠的表妹夫,却当着他表妹的面,直言他是薛大傻子,可见薛蟠傻名是受到人们一致认同的。
薛蟠不屑于做藏头藏尾的事,因此他也从来不懂得藏愚,甚至于有时还要把自己愚昧无知的一面刻意拿出来显摆显摆。
这样的人一到贾府,一时之间人们对薛蟠的评价,自然会扩散开来。
薛蟠只比薛宝钗大两岁,又处于重男轻女的社会里,人们下意识就会认为男孩儿多半是强于女孩儿的。薛蟠是薛家独子,尚且如此呆傻,薛宝钗不过是个女儿,又能强到那儿去呢?
贾家下人了解不到宝钗本质如何,自然就会以她哥哥为范本去猜度她。
第二个影响人们对宝钗评价的,就是王夫人了。
如果贾家下人只以薛蟠本性来猜度宝钗,那也可以说她是为人太傻,以至于人们说话她都反应不过来。如果说她藏愚,还懂得藏,那就不算傻得彻底了,还算有些见识在的,肯定比薛蟠强点。
贾家在薛家人来之前,家中就有这么一个为人不大聪明,却又懂得藏愚的人。这个人就是王夫人。
第六回,刘姥姥:“他家的二小姐(王夫人)着实响快会待人的,倒不拿大。”
第三十五回,贾母:“你姨娘(王夫人)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
王夫人为人容易受人唆摆,行事爽利,雷厉风行的。她在刚嫁入贾府时,常态就是这个样子。人们一撺掇她,她就能变成替人冲锋陷阵的枪杆子。王夫人一定为此吃过大亏,这才使得她变成木头一样的人,很少说话也很少行动。
鉴于王夫人变成木头之前的性子,别人看王夫人,估计大半都会觉得她这个人很傻,好哄骗,自然就容易形成一个傻名声。后来的王夫人变得不肯轻易动声色,那些先前觉得她傻的人,也自然就知道了,她这是在藏愚。
薛宝钗刚来,又是王夫人的近亲,也是个不大说话,不大行动做事的模样。从明面上的表现来看,她与木头似的王夫人那就是一模一样。那么贾家下人自然就会把对王夫人的评价转移到薛宝钗身上,认为宝钗也是在藏愚。
随着红楼故事的展开,宝钗在贾府的日子呆得长了,她的才学、聪慧才逐渐展露出来。在这个动态的故事中,贾家上下对她的评价也在不断改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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