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到这本书的片段是一八年,可是直到最近才把它全部读完
如果非要说出哪一处最打动我,那应该是每一处
这是一本没有高潮部分的小说,平淡的笔触却又细腻地记录着我和老妈还有老爸几十年的生活
一些相似的童年记忆和想法也总能把人扯回回忆中难以自拔
关于气味 关于声音 关于色彩
还有盛夏,蝉鸣,傍晚,和那时的母亲…

我仿佛漂浮在宇宙里,以前所未有的视角观察着走廊和客厅的交界处。奶奶从客厅里看到了这一切,像棒球接球手一样,双手把从茶厅里被投掷出去的我接住了。
这是后来妈妈告诉我的。
漂浮在宇宙中的记忆消失了。跳楼自杀的人在撞击地面之前,思维瞬间停滞也许就是那样的。如果当时奶奶接“人”失误的话,我将被摔在地上,也许就变成一个傻瓜孩子了。
妈妈晚上会去附近的饭店工作,在我睡着的时候才回来。偶尔,妈妈回来的时候我会醒来,这时我能闻到屋子里充满了饭店里特殊的味道和酒气。我会在被窝里看妈妈坐在被子旁边的梳妆台前卸妆、往脸上拍柔肤水。拧开装着柔肤水的玻璃瓶盖的声音、往脸上拍柔肤水的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心情愉快,我非常喜欢。妈妈回来之后给我的安心、静静的小屋里化妆品瓶子的轻微响声,又带我回到梦乡。
我是一个在家里家外表现得完全不一样的小孩。我在外面疯得不行,在妈妈面前却表现得像个乖孩子。虽然我不知道哪一个我才是真正的我,但我总觉得我必须在妈妈面前表现得很乖。因为我觉得我不应该长大,而是一直做个小孩。我长大的话,妈妈会伤心的。
“爸爸现在要造一只船,你好好看清楚了。”在蝉声刺耳的白天,在太阳照射下的走廊里,爸爸汗流浃背地削着木头。夏天的燥热声和爸爸削木头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爸爸是只夜猫子,皮肤特别白,现在他身体泛着潮红,在专心地削着木头。我一直蹲在旁边看着。
小的时候人们都讨厌平凡,可是长大后却努力地想实现平凡。以前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却梦寐以求。
我们的行为真是非常恶劣,可能小孩子就是喜欢做这些坏事。做这些事比起遵守道德更让我们觉得快乐。可是我们却没有足够的智慧把我们的恶行做成功。我们会被衣服的主人狠狠地揍一顿,会被青蛙的噩梦吓醒。后来我们开始害怕做坏事了。
大人的一天、一年都是淡然的。他们会像走在单行道上那样前行,但同时又会被某些东西冲击着。我不知道他们在前进,还是在后退,总之就像用很快的速度放映慢镜头一样,像一个钟摆在运转。
《费加罗的婚礼》这出剧中就有这样一句台词:“在所有严肃的事情中,结婚是最让人觉得可笑的。”
可是家人之间的关系却是很敏感的。在家里,你不能不顾及别人,你需要考虑轻重。就像茶室的墙裂了一道缝,你可以看习惯,甚至把它看做一种笑料,可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是,确确实实有风从缝隙里吹进来。我们再怎么笑也会吹到风。
我们必须站起来去把这道裂缝补上,必须为这道裂缝感到羞耻。
五月里有人这样说:“不论一个人的事业多么成功,对他来说,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让家人幸福都是更为困难的事。”
爸爸的人生看上去很开阔,而妈妈的人生在十八岁的我的眼中显得很狭窄,因为妈妈把她的人生都分给了我。
我一发现姥姥,就会悄悄地从后面跟上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到拖车的货台子上。我在鱼的腥味中摇啊摇,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那种感觉就像坐在弹簧垫上,舒服极了。
其实我现在很希望能跟前野君戴着同样的手表,跟他的父亲坐在一起,然后往烧酒里掺酸奶喝。不过现在那只手表已经成了前野君父亲的遗物了。
讨厌家乡,想逃离父母的监视,为了追求美妙的自由而来到东京。可是忽然一下子看到这么多自由,感到很扫兴,于是想将自由戏弄一番。
再没有像自由这样让人不自由了。当我发现这个道理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层层的自由所束缚,动弹不得。
五月里有人这样说。
东京也好,乡下的小镇也罢,哪里都一样。与谁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负责糖稀的叔叔把一次性筷子插到装糖稀的箱子里搅来搅去,装在不锈钢箱子里的透明糖稀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那个叔叔搅拌完之后会把筷子拿出来,结果往下滴的糖稀像水晶一样散发着光彩。
一辆辆老虎车在镇子里轰轰地开着,奔跑在工棚周围的黑色轮胎不停地上下颠簸,然后逐渐消失在隧道的黑暗里。
那个时候,这里的矿井已经面临关闭了,绯红的天空下只有被烟熏黑了的、不再工作的竖井拉着长长的影子。
“贫穷却懂得满足的人是富人,而且是非常富有的富人。很有钱,但总是担心变贫穷的人才是真正贫穷的人。”

有时候某些女人看到我拿筷子的方式,似乎想说我礼节太差。不过越是这种女人,很多时候在热腾腾的菜端上来之后还迟迟不动筷子,而是喋喋不休,有时甚至把香烟的灰掉到还没吃的菜上。
那些记忆并不暧昧,也绝非模糊,儿时空气中的味道、当时的所思所想,甚至是零碎的风景,我至今记忆犹新。
人生就像陀螺一样。
不停地打转,旋转着,重复着。
就这样,被拽拖着,被叩击着。我们燃烧殆尽。
生命狼藉不堪。
黑暗中细长的水管是通往理想和未来的隧道。一面颠簸摇晃,一面欢喜雀跃,最后期待战胜了不安。我们的心被无来由的一种可能性吸引住了,认为只要到达那里就可以变成一个崭新的自己。
妈妈是个特别认真的人,每个月都要写好几封信给我。每封信的内容都一样,让我注意身体呀,好好用功学习呀。不过不擅长写字的我基本不写回信,有什么喜事的话就直接打电话告诉她。
五月里有人这样说:“你去做你喜欢做的事吧,不过从今以后才是真正的麻烦。”
筑丰的夜空是那种无限接近于黑的普鲁士蓝。星月的光辉止于光源周边,令其局部浮现出深邃而美丽的蓝色。
那次姥姥说完“你随时都可以来玩”之后就没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擦洗着已经废弃了的两轮拖车。我听着姥姥拿刷帚蘸水的声音,觉得如坐针毡。
正因为大人们考虑得太复杂,所以才出现了很多独自生活的老人。
从那时候算起,已经过去了五十年的岁月,妈妈却还待在原来的地方。煤矿关闭了,竖井上突突冒烟的烟囱不见了,爆破的声音也消失了。
我早就忘了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死亡。我还以为所有的死亡都是在时间的河流中衰老,腐朽,废弃,崩溃,然后倒下。
死亡竟然毫无征兆地到来了。如果总是害怕这样的死亡,那活着本身就会让人觉得恐惧。所有的思考,以及未来,在这样的死亡面前都失去了任何意义。
五月里有人这样说:“就算一个人的躯壳不在了,但是他的思想和灵魂不会消失。如果你双手合十,向神灵祈求说想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就可以马上听到。”
真正的孤独存在于寻常普通的社会中,真实的不安存在于平凡生活的角落里。即使酒后流露,也只会形同抱怨,它们如此沉重,它们并无特征。
装扮成滑稽演员的男人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地出现,触动某处的开关。那瞬间开始,时间的足音响起,如同马拉松冲刺般飞驰而去。曾在此前对不可知的未来倾其所思、缓缓流淌的时间,开始倒逆回转。从此时开始,并非他处。时间从终点朝着现在流淌,逼迫而来。
如果只热衷于自己的事情,就会感到被追赶着跑,总是跌倒,感觉时间停止了。如果只看见自己,只看见自己身体内的钟表,就如同世界的时间停止不动一样。
可是,猛然停下脚步看看周围,这样的余裕即便拥有一瞬间,你甚至也能觉察到时间的流逝和动感。
我想说的话不是“永别了”或者是“谢谢”。我的这种心情是从未体验过的,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