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就好了
“乌特拉”在俄语的意思是黎明,而黎明之前,是最黑暗的。
电影《悬崖之上》的主线,便和这个“乌特拉”有关。它是一次行动的代号,守望黎明;它也是一次行动的具体过程,对抗黑暗。如果再看一眼时代背景,上世纪三十年代东北,数字滑过,是血和泪水。
是的,上世纪三十年代东北,伪满、日寇、国民党、我党、东北抗联等无数敌特、爱国势力在这里交错盘旋。有人卖国求荣,有人冷眼观望,有人舍身取义,有人不计生死。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莫不如是。
当张艺谋导演选择这样一个题材时,底色上的分数就已经被拉满。接下来就是看张艺谋导演,对演员、镜头、声画乃至服化道的调度就行了。毕竟,我们对张艺谋导演的要求从来都不是讲好一个故事这么简单,张艺谋导演之所以是张艺谋,是因为他能拍好一部电影。
让我们变成光
《悬崖之上》里,张艺谋导演有个小情绪,他喜欢打顶光,一束光自上而下,黑夜室内的寂静,室外的雪,让整个电影显得肃冷。这种天才般打光和色调处理,刻意的给观众和电影制造了一堵墙,一堵冷处理的墙。正是以为有这堵以光为引的墙在,整部《悬崖之上》才会显得格外冷静。
冷色调是属于世界的,泛着青色的黑墙、黑风衣,随皑皑白雪沉浸,它们是自由的,有无限的空间蔓延,在蔓延中惹人压抑。暖色调的黄色灯光,总会夹杂着血的殷红,这是暖色调,但狭隘的空间也带不给观众温暖,依旧是一种压抑下的清冷。
这种色调之间的切换,在imax上显得格外明显。雪花的清晰度和黑墙、雪路、门楼等固体建筑叠加,摇曳之下,反而让电影中的角色运动轨迹更为凸显,尤其是大篇幅的巷战戏份,这是只有imax才能传递的。
于是,极致的压抑,无限的冷色,让“乌特拉”行动格外苍凉,被束缚的暖色,让这次行动毫无希望,这是藏在故事背后的光影
那么谁来结束这压抑呢?或者说谁来成为这光呢?
我认为不仅是张宪臣等人,他们是剧中人,在这被束缚的空间里奔走,他们完成了电影里的“使命”,但若仅是这样,这和看一本小说无异。张艺谋导演所创作的,是除了讲述电影中的人物的故事外,还要把被他用高墙隔绝的观众,给拉回来,做一次集体思考。
这个思考是银幕外的,是跨时空的,但唯独这样,才能成为历史,才能有历史的质感。
历史,不是事情又发生了一遍。
历史,是我们以后来人的姿态,冷静的看这段故事,再随之热泪盈眶。
无可挑剔的镜头调度
雪地里枪毙张宪臣的那场戏,可以说是《悬崖之上》镜头调度的极致。特务金志德被绑在地上,张艺谋导演给了个中景,然后再把镜头拉回给地下党员周乙(于和伟饰),让观众感觉善恶有报,大气长舒。
但没过多久,张艺谋导演又把镜头切给了,接着又是一拉,跪着的金志德身旁,是站着的地下党员张宪臣(张译饰)。张宪臣遍体鳞伤,什么话也说不出,嗓子里自己在呢喃什么。换做其他的导演,少不了慷慨悲歌一番,但张艺谋导演偏偏说“不”。
几许枪声,张宪臣应然到底,随后的便是北风呜呼,他和特务倒在了同一片雪地中。之前的大气长舒,在这不到一分钟的镜头调度里,变成了堵住胸口的枪子。没有煽情的音乐,也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之后漠然的登场,默然的离去。
《悬崖之上》交代这出牺牲,仅用了3分钟左右的时间,但这三分钟里,镜头切换,没有丝毫冗杂的声音,只有同期声里的北风呜咽。“悲剧是心头的一瞬”,张宪臣死了,周乙点燃了一根烟,一切都挂在了心头上,片中人的心头上,观众的心头上。
干净利落的镜头转化,成了《悬崖之上》残忍的一笔,所以观众在接受信息时,会觉得节奏特别的明朗,但雪比雨更让人垂暮,黑色的特务大衣,则泛起幽灵般的阴霾。
也许是在imax观看的缘故,这一段的刻画,给观众的视觉享受,颇有几分疼痛。张宪臣站着时,嘴角上扬的几分落寞和解脱,汇聚到了一起,在imax下显得格外清晰。
我对这种清晰是本能上抗拒的,它还原了一个烈士牺牲时的全貌,哪怕一个微表情,它也细腻的给你呈现。可就是这种呈现,让人心疼,让观众心疼,我一度想中断自己的思绪,可终究还是如之前所说,随着枪声,镜头切到了周乙……
楚良(朱亚文饰)牺牲的时候也是如此,张艺谋导演切了个中景,再推到那把被做了手脚的枪上。楚良毫不犹豫的向周乙开枪,卡壳声显然在雪夜里被张艺谋导演所强调,两股信息从电影透到影院。
其一,周乙在面对楚良手枪卡壳时,复杂的心理变化,从眼神到手,放慢节奏下的片刻犹豫被拉长,继而开枪,射死战友。
其二,观众在这片刻间,看到了楚良面对牺牲的从容,又是黑夜,又是一顶白灯斜角由上打了下来,又是几声枪响倒地。
是的,这节奏把控的挥洒自如,短促之下,就交代了前后信息。但这短促成了刀,观众来不及思量,一位英雄就这样倒下了。
这一刻太过于清晰清晰,子弹壳从枪里弹出,张艺谋导演稍微放慢了速度,让子弹的轨迹呈可见状态,于是所有观众,就在偌大的imax银屏上,看着楚良被自己的同志击中。
紧接着周乙跑了过去,楚良吞药自杀,周乙用手指抠药,他想抠出,但他不能抠出……
张艺谋导演在《悬崖之上》反复强调着一个信息,牺牲、是一瞬间的事,等不到我们酝酿感情,更别说我们能思考什么。这是一种更为高级的共情,通过情绪的“滞后性”,让观众的思考不被情绪左右,而是做一个无能为力的看客,做一个时空之外的看客。
是的,只有当我们置之于时空之外,减少被人的感动,我们才能回归到这个叫“乌特拉”的行动,才能冷静记住这历史之痛。
英雄是由血泪所铸
书店盗书这一段,很巧妙,但令观众意想不到,又情理之中的是,张宪臣在本已经逃跑的路上,又反转回去,寻找自己遗失的孩子。
这一段有化典的可能,但抛开化典,回到创作本身,这里反倒让张宪臣这个角色弧光饱满。他不在但是一个任务机器,他也有感情,他也会因为感情,导致属于自己这一阶段的任务暂时“失败”。
我们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不是靠一群机器,一帆风顺的。而是有这些战士在,是这些战士通过血肉,将家国,一块块重新拼补上。如果张宪臣太顺利,反倒是失了真,反正是因为他“失败”了,所以我们才能看到他的另一面—横刀不负少年头。
张艺谋导演在派审训时,更多的偏向让动作和面部表情来完成这段戏的主体部分。高所长(倪大红)的加药,金志德的撸袖子,都成了点缀,只有张宪臣是这出戏的主角。
没有口号,没有退缩,只有无言的愤怒,在电压下抖动,传递出他身上仅于的脉搏。这才是张艺谋导演的重点,他砍掉了一切冗杂的东西,只将现实传递给观众,历史的最大可能性,英雄们所为其选择的最大重叠性,相互交映。
在观看整部《悬崖之上》时,观众无力的真实感,和英雄们的血泪融合,夜色下的雪,将一切最初民族情绪的加分项全部冻住,待影片结束后,一切破冰,温暖且复杂的思绪流上心间。
于是当张宪臣牺牲后,故事的节奏开始缓慢起来,线也多了起来。那厚厚的白雪,在观众心中融化,我们都在找一个“乌特拉”的出口,也可能这场我坐在靠前位置的缘故,imax的巨大屏幕下,这雪景,这悲壮,似乎要把我吞掉一般,而我,也在这满目白雪中,寻找那冲破黑暗的黎明点缀。
就像前面所说,《悬崖之上》始终都在呼吁观众“冷静”,他调动一切,又克制一切。但当所有的收紧都完成后,他在将其放出,这放出的是观众“冷静”过后,澎湃的情感的“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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