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舌尖上的中国》里,对陕西的食物做了这样的描述:“从最日常的馒头、锅盔、面条,到肉夹馍、羊肉泡,再到花样百出的各色小吃,共同奠定了陕西这个面食王国难以撼动的基石。”

说到面食,人们脑海中首先蹦出的一定是“面条”这两个字。陕西的面条主要在关中,在绵亘数百里的渭河平原上,农作物以小麦为主,麦粒磨成粉,去麸揉成面,面香四溢。

经过漫长岁月的积累,几乎关中的每个县,都有值得称道的面条做法,岐山臊子面、武功旗花面、彬县御面、杨凌蘸水面、户县软面、澄城手撕面、合阳踅面、大荔炉齿面、耀县咸汤面,各有千秋。

陕西人爱吃面,尤其是关中人,端一碗黏面喜气洋洋,没撮辣子嘟嘟囔囔,关中人对于面的热爱,已经入肤入骨,合二为一。陕西人擅于做面,更极奢吃面。一天不吃想得慌、天天都吃不嫌腻,这实在是一种不多见的饮食现象。街上的面馆比饭馆多,光面条的种类就多达几十种,各式花样,各种口味。

但万变不离其宗,它们都是陕西这个面食王国里的重要一份子。

然而,在省外食客的认知里,国内最广为人知的面食却是兰州拉面,它的招牌到装修风格辨识度极高。而在陕西,面馆卖面,不论大店小店,都各有各的招牌,其中以姓命名者居多,赵记张记李记,形形色色。

但很有意思的是,面馆卖面,清一色的都是油泼干拌杂酱西红柿鸡蛋、拉条扯面刀削臊子面汤面很少,几乎只有臊子汤面和酸汤面。在电影《三枪拍案惊奇》和电视剧《白鹿原》中,更将油泼面展现得淋漓尽致:一碗手擀面或扯面、拉条子,撒点葱花、辣椒面,烧一勺滚烫的菜油,滋啦一声泼上去,再加点盐,香味四溢,看得人食欲猛增。以至于让很多人认为陕西面条就是油泼面这种干拌面。

事实上,在陕西人的传统中,吃面一定得喝面汤,一碗香喷喷的面条下肚,再来一碗热乎乎的面汤,能让肺腑滋润、通体舒畅。

当面条作为一种商品进行售卖时,必然会分裂出两种特性:家常和市肆。家常的面条讲究平和,市肆的面条则注重特色。所以,城中面馆餐桌上的汤面,远不及油泼面、杂酱面这种视觉冲击力大、味蕾感受丰富的类型受欢迎,甚至口味上也逊色不少,酸汤面是真酸,酸得有些将就;臊子面的臊子算不上精致,食感也太一般。

而在关中的乡间,有一种汤面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这种汤面是世上少有的美食,过去只有在红白喜事或者逢年过节等重大日子才有机会吃到。说起这道面,乾县杨陵扶风武功这一带的人应该非常熟悉,那就是汤汤面,也叫细面、长面、出汤面、浇汤面等等,听起来平平无奇、不过尔尔,但在关中人尤其是上一辈关中人眼中,那可是心心念念的“极品”。

十几二十年前的关中农村,有老人仙游过白事,吃早饭基本上都是汤汤面。在农家大院里,支起临时锅灶,驾上两口大锅烧汤、一口大锅下面;开席时,几十个男男女女端面转汤,进进出出脚下不得停歇,整个队伍犹如长蛇摆尾,实在是壮观得很。

老婆子和小孩最香汤汤面,为这口汤汤面,老婆子们只需买一卷黄纸带给过事的主家做礼,便能留下吃饭。大人小孩围着一大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边吃边评论厨子手艺,一碗一碗吃下来,个个吃得满面红光,唇齿留香,人越多吃饭的氛围越好,人们吃得越尽兴,所以这白事上的汤汤面就吃得越美。

放到市肆上,断然吃不成这般景象。

汤汤面做工尤其讲究,工序繁多。汤要肉汤;经文火久熬,使所放香料融入汤中,料汤合一;醋要粮食醋,汤好不好,全凭醋把门;辣子要用大油泼过的,不能用菜油,否则太燥;将鸡蛋摊成薄饼,油炸豆腐片切丝,与葱花放入汤中,辣子红红,鸡蛋黄黄,葱花点点,甚是好看。

捞面很讲究,先取一只空灯笼碗,只捞出来一筷头面,面不能多也不能少,接着拌上一勺汤,均匀浇进面中,才能把汤里浓郁的味道渗到面条里去。捞面的人一筷子一筷子地捞,吃面的人一口一口的吃,端面的人一碗一碗地往外端面,转汤的人一碗一碗往里转汤,出面与吃面同步进行,才能让汤煎味正。没有几十年的锅台经验很难做下来一锅老少皆宜的汤汤面,还要十来个人相互配合才能应付,一人烧锅,两三人下面捞面,一人舀汤,一人换汤转碗,五六个人端面端汤,莫说人力要求多,单是装面的碗,怕也得摆好几个桌子。

显然,如此场景,大小面馆都难以运作起来。

其实,汤汤面还被人取了一个不太文雅的名字:涎水面。这种叫法主要是依据汤汤面的做法。汤汤面以汤为重,通常是要先熬一大锅汤,再一碗一碗地舀汤。但由于食客众多,如果每碗面配一碗新汤,那估计十口锅烧汤都不够,于是便形成了吃过的汤得回流利用的做法,涎水面也因此得名。

逢年过节,汤汤面是家家户户少不得的一道硬饭,飨食四方归来的亲人。尽管它极少登上城里人的餐桌,也未进市肆,但靠着陕西妇人们的贤惠而渊源流传,成为陕西面食王国中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