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阳奇

早上六点半，天刚蒙蒙亮，班主任教师李倩就在学生的跑操声中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在这一天里，备课、教学、改作业、做材料、处理各种班级事务，还要随时和家长保持沟通，李倩的时间被一桩桩事务填满。晚上9点40，晚自习结束，李倩终于下班了。然而，回到家并不意味着一天工作的结束，李倩的手机依然要随时保持开机状态。如果孩子出现紧急状况，她还要立刻赶到学校处理。

两年前，李倩从师范院校毕业，进入福建省的一所寄宿制私立学校，担任初中政治教师和班主任。工作一年后，李倩发现自己的头发越掉越多，“发际线肉眼可见地秃了一块”，她向学校提出了辞职。

像她这样，刚进入工作岗位就担任班主任的教师还有很多，他们或是自愿，或是学校直接任命。班主任工作对他们来说，是锻炼，也是压力。

老教师为何退场

和李倩一样，小学语文教师陈莉雯也在

去年入职江苏某重点中学的生物教师方晓琳表示，在他们学校，新教师入职的第一年一般不会被任命为班主任。不过她也发现，一批老教师退休后，学校出现了班主任教师不足的情况，往往需要动员部分教师来担任。

这显然不是个例。有不少受访者反映，目前的确存在有经验的教师不愿意当班主任的情况。

2015年，来自东北师范大学中国农村教育发展研究院的团队对全国7463名教师，3032名班主任进行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五分之三的班主任并不情愿担此一职；在教师群体中，仅有三分之一的教师愿意当班主任，而不愿意当班主任的比例高达66.56%。

班主任教师在承担日常的教学工作外，对于学生往往是“无限责任制”，他们在校时间长，工作任务繁重。上述调查显示，73.41%的班主任反映工作压力大，比非班主任教师高出10个百分点，如果班主任所负责的班级里有寄宿学生、随迁子女或留守儿童，他们的工作压力会更大。

从教31年，有17年班主任经验的高中教师吕跃向投中教育表示，班主任工作非常劳累，“小孩的一切都要操心”。三年前，出于身体原因，他没有再担任新一届的班主任。

同时，班主任教师还要处理大量的事务性工作。陈莉雯告诉投中教育，她在工作中会经常遇到教育局和学校布置的填表、下载APP、注册账号等任务，对于未及时参与的家长，她还要打电话催促。

2019年，教育部基础教育质量监测中心对全国四年级和八年级班主任进行了抽样调查。结果显示四年级、八年级班主任平均每天在校时间分别为10.03小时、11.48小时。四年级、八年级班主任平均每天用于各类非教学性事务工作的时间分别为3.68小时、3.53小时。四年级、八年级班主任最希望减轻的工作负担均为“迎接检查、评估”“完成各级各类非教学类学习任务”“完成各级各类书面材料、填写表单、统计数据”。

（四年级、八年级班主任每天开展工作事项及其花费时间，数据来源于教育部基础教育质量监测中心）

另一方面，班主任拿到的津贴往往难与付出对等。

在接受记者采访的十余位教师中，班主任的每月津贴多在1000到2000元之间，最低的则只有数百元。有受访者进一步表示，班主任津贴还可能因为学校的考核被扣除一部分。

梁鹏飞去年入职了南京市的一所私立中学，他负责一个班的语文教学，并担任班主任。虽然每月能拿到1800元的班主任津贴，但他觉得这并不算高。他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如果他多带一个班的课，每月就可以多出2000多元的课时费，但这和一个班的班主任工作相比，压力要小很多。

新教师难担重任

当老教师退场，班主任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刚入职的新教师身上。新教师大多还未成家立业，有更多时间投入到工作中，班主任工作也可以让他们迅速成长。

去年入职深圳某小学的刘晶告诉投中教育，刚当上班主任的时候，她也会有毫无头绪的感觉，但如今，她已经开始学会分配各项工作的时间，工作效率也比之前要高很多。

然而，新教师是否适合当班主任，依然要画一个问号。

做了一年初中班主任的李倩告诉投中教育，面对正处于青春期的学生，她在工作中常会遇到“抽烟”“早恋”等难以预料的情况。在实际工作中，她需要不断看书学习，并询问老教师的意见。但李倩依然觉得青春期正是学生价值观塑造的关键时期，以她的经验，很难做好引导工作。

已从教24年的小学教师陈及庆就认为新教师不适合担任班主任。特别是当学生还处于习惯养成的阶段时，如果直接让新教师接手，可能会对学生的后续发展造成影响。

对于新教师，学校和教育局一般都会提供岗前和在职的培训，还会指派有经验的教师进行一对一的指导。但是班主任的工作庞杂琐碎，短时间的培训难以起到很好的效果。

事实上，班主任的经验通常需要在工作中慢慢积累。陈莉雯发现，有经验的老教师在做班主任工作时会有自己的“学问”，他们往往工作细致、执行力强，能够在班级内实施有效的奖惩制度，引导学生进行自我管理，有些新教师却只能通过发脾气来管理班级。

不仅是班级管理，家校沟通也是让不少新教师头痛的地方。

新教师缺乏与家长沟通的经验，部分家长也很难对年轻教师产生足够的信任，有时还会质疑教师的教育方式。陈莉雯告诉投中教育，她平均每天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处理家校矛盾，和部分家长的沟通也时常让她感到“恼火”。

重压之下，班主任工作还可能影响到新教师的教学质量。由于每天要花大量时间处理班主任事务，陈莉雯很少去听老教师上课，自己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磨课。

去年刚当上初中语文教师的姜舒，没有担任班主任的工作。除了日常的教学和作业批改，她每天还会花费大量时间批改学生的习作，一年下来，学生的写作水平也有了显著提升。不过她认为，如果当上了班主任，她很难再有这么多的精力投入到习作批改中。

积极性如何调动

目前，各地教育部门均意识到了班主任工作的重要性，在教师的职称评选中，担任班主任的年限都是重要指标之一。但是，年限达到要求之后，该如何继续调动教师担任班主任的积极性？

当务之急是改革薪酬制度，让绩效薪资向一线班主任倾斜。如果班主任教师与非班主任教师工资的差距不大，班主任工作量的价值就很难被体现出来。首都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田汉族等人对全国253名班主任进行调查后发现，62.45%的班主任认为津贴待遇不公平，24.11%的班主任认为一般，仅有13.44%的班主任认为公平。

北京十一学校联盟总校校长李希贵曾撰文称，“中小学教育与企业经营不同，每个人的工作量和在学校中的作用，看上去并没有能够衡量的巨大差别……因而中小学教师之间的薪酬差距不宜过大，更不可能像公司那样悬殊。”

不过，李希贵也认为，学校应有适当的薪酬体系、荣誉体系与职级晋升，这样才能保证组织活力。

2020年9月，教育部等八部门出台《关于进一步激发中小学办学活力的若干意见》，要求健全绩效工资激励，完善学校绩效工资分配办法，向教育教学突出的一线教师和班主任倾斜。

目前，部分地区已经开始行动。

今年2月，福州市出台了《关于提高教师待遇的若干措施》，在原有津贴的基础上增设班主任奖励金，考评等级优秀、称职的班主任分别按每人每学年12000元、8000元发放奖励金。

在安徽某重点中学担任班主任的吴强告诉投中教育，学校去年实行了薪酬体制改革，不担任班主任的教师，如果教学能力一般，则可能只承担一个班的教学工作，课时费大大减少。去年开学前，对于还未确定的5个班主任职位，就有17位教师报名竞争，甚至出现了数年不当班主任的行政教师报名参加的情况。

提高待遇的同时，为班主任减负不容忽视。

2019年12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减轻中小学教师负担进一步营造教育教学良好环境的若干意见》，要求各地切实减少对中小学校和教师不必要的干扰，把宁静还给学校，把时间还给教师。

从根本上为为班主任减负，也意味着传统教育体制下，班主任一人担全责的做法应被打破。

李希贵认为长期以来，在学校组织结构的设计上，人们把教育和教学分置，这导致学生的教育无意中被撕裂，造成班主任和各科任教师对德育和教学各负其责。学校应该让每一位任课教师都成为教育成长的主体，改变过去只看分数的片面评估方式，让他们切实担负起应有的既教书又育人的教育使命，“班主任或导师不再包打天下”。

（文中受访新教师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