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王熙凤当了三次金项圈，难道荣国府真的穷了？

《红楼梦》记述了以贾家为代表的四大家族由盛而衰的过程。曾经的荣国府钟鸣鼎食，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而愈到后来，财政危机愈发明显，左支右绌，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荣国府应对财政危机的方式之一就是当当。将家里的东西拿到当铺当一些银钱出来，当有资金的时候再拿钱去赎回东西。当当相当于一份以物抵押的借款合同，当然如果没有钱赎当，也就成了死当。因此当铺开出的银钱都要比抵当的物品实际价值低很多。《大宅门》里有这样一个情节，白景琦拿着皮袄去当铺，明明是上等的好皮袄，伙计却喊道，“虫吃鼠咬，光板无毛破皮烂袄一件”。如今看着像说笑话一样，事实上当铺挣的就是这份差价。以荣国府为例，我们看一下其当当的过程，就可以发现其经济状况衰减的历程。

还记得第九回顽童闹学堂的时候，茗烟狂妄地嘲笑金荣，“他是东胡同里璜大奶奶的侄儿，那是什么硬正仗腰子的，也来唬我们。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样的主子奶奶！”当时借当头就是借东西去当当，可是当时的茗烟大概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呼风唤雨的王熙凤也要靠当当维持荣国府的日常运转了。

第五十三回详细描写了宁荣二府年节的欢腾景象，可在这欢乐背后王熙凤作为荣国府的当家人却在苦苦支撑。贾蓉向贾珍道：“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贾珍笑道：“那又是你凤姑娘的鬼，哪里就穷到如此。他必定是见去路太多了，实在赔得狠了，不知又要省那一项的钱，先设此法使人知道，说穷到如此了。我心里却有一个算盘，还不至如此田地。”通过贾蓉和贾珍的对话，可知荣国府因为元妃省亲一事元气大伤，经济状况日渐窘迫，王熙凤放出当当的风声，不过还没有到真的去当当的地步。

王熙凤当金项圈在书中先后就提到了三次：

第六十九回尤二姐吞金而逝，贾琏竟连发送二姐的钱也没有，只好向王熙凤开口。王熙凤说：“什么银子？家里近来艰难，你还不知道？咱们的月例，一月赶不上一月，鸡儿吃了过年粮。昨儿我把两个金项圈当了三百银子，你还做梦呢。这里还有二三十两银子，你要就拿去。”当然这一次王熙凤是否真的当了金项圈不得而知，王熙凤此言主要是说明家境艰难，不愿意为尤二姐出钱而已。

第七十二回，夏太监来荣国府打秋风，王熙凤态度殷勤，但办事有法、说话有术，她叫平儿道，“把我那两个金项圈拿出去，暂且押四百两银子。”凤姐命与小太监打叠起一半，那一半让旺儿媳妇拿去办八月中秋的节。当然这一次王熙凤也是做戏给宫里人看，她的手上未必连二百两银子也没有，王熙凤当着小太监的面让下人去当当，一是表示贾府诚恳的态度，对于夏太监的尊重，充分给了他面子；但同时也是委婉地说明家道艰难的现状，夏太监已经用借钱的名义从王熙凤这里陆陆续续拿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了，自然希望以后夏太监能手下留情，少打几次秋风了。

第七十四回贾琏和鸳鸯借当的事被邢夫人知道了，雁过拔毛，邢夫人这样视财如命的人怎会放弃这次勒索的机会，她找贾琏要二百两银子做八月十五日节间使用。王熙凤因叫平儿：“把我的金项圈拿来，且去暂押二百银子来送去完事。”而且说道：“这一去还不知指那一项赎呢。”王熙凤对于这个婆婆也是相当殷勤小心的，可以说有求必应，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王熙凤为什么频繁地当金项圈？艰难是肯定的，但是否真的到了手中没有一点钱，必须靠当当的程度则不得而知。第一次王熙凤不愿意为尤二姐出钱是肯定的，第二次给夏太监演戏，第三次表达对婆母的孝心，似乎也有些做戏的成分。其实，王熙凤是否真的需要当金项圈，荣国府真实的经济状况如何，就在第七十二回贾琏和王熙凤的一番谈话里。

贾琏说道，

“这两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几处房租地税通在九月才得，这会子竟接不上。明儿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还有几家红白大礼，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一时难去支借。俗语说，`求人不如求己'。说不得，姐姐担个不是，暂且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家伙偷着搬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不上半年的光景，银子来了，我就赎了交还，断不能叫姐姐落不是。”

贾府目前的经济状况确实吃紧，尤其是人情往来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贾府的主要经济来源房租地税每年到日子才能上缴，因此确实需要拆东墙补西墙，存在寅吃卯粮的状况；但是贾府当当只是应对一下财政危机，日后银钱收入了还有赎回的可能。

鸳鸯去了后，贾琏让凤姐再帮着敲敲边鼓，平儿却说要一二百两银子的谢礼，谁都知道平儿就是凤姐肚子里的蛔虫，平儿所言正是凤姐心中所想。贾琏笑道：

“你们太也狠了。你们这会子别说一千两的当头，就是现银子要三五千，只怕也难不倒。我不和你们借就罢了。这会子烦你说一句话，还要个利钱，真真了不得。”

这个时候，房里只有贾琏、凤姐和平儿，一家人关起门来说的话才是实情。王熙凤手里可不是真的没钱，别说一两百，三五千也不在话下。王熙凤一听就急了，说我有多少是我自己的，不是你贾家的。王熙凤的意思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财富，只是强调这些钱都是她自己的，没有沾贾府一个半个。谁都知道王熙凤敛财有道，她的私房钱当然不在少数。

王熙凤还提到了当当：

前儿老太太生日，太太急了两个月，想不出法儿来，还是我提了一句，后楼上现有些没要紧的大铜锡家伙四五箱子，拿去弄了三百银子，才把太太遮羞礼儿搪过去了。我是你们知道的，那一个金自鸣钟卖了五百六十两银子。没有半个月，大事小事倒有十来件，白填在里头。今儿外头也短住了，不知是谁的主意，搜寻上老太太了。明儿再过一年，各人搜寻到头面衣服，可就好了！”

这就是王熙凤当当应付日常开销的进程：先是库房里一些用不着的大型器物，然后就是金自鸣钟这样的家用摆件了，如今已经开始打贾母的主意了。凤姐说，照这样的进程很快就要搜寻到个人的头面衣服了，王熙凤屡次提到出当的金项圈其实就属于其个人的头面衣服的内容。如果这样一个世代簪缨的人家真的靠当个人的头面衣服过生活，那该是如何的颜面尽失啊，如果真的那样，也就真到了树倒猢狲散、不可挽回的地步！当然通过王熙凤这一番话，我们也知道荣国府经济艰窘不假，靠当当应付日常开销也不假，但是还不至于没落到如此彻底。当然，我们也就更加确定了，王熙凤屡次说当金项圈不过是一种说辞，是做给外人看的，真实的境况还不至于此。

之后旺儿媳妇的一句话就更惊人骇目了：“那一位太太奶奶的头面衣服折变了不够过一辈子的，只是不肯罢了。”荣国府穷的是官中资产，而肥的是个人的腰包，每个太太奶奶的头面衣服折变了都够过一辈子了，更何况是私房所藏金银财物了？只是大家谁都不愿意解自己的腰包，只要是能通过官中的钱一定不会自己来出。那么，以王熙凤的聪明又怎么会真的去当自己的金项圈呢？

当然，通过我们对于荣国府真正财政状况的分析，也可以更深刻地理解什么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就更加理解了焦大的怒骂，什么是“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宁荣二府有充足的固定资产，房屋田地，这些都是靠祖上的功业挣下的，虽然如今入不敷出，需要拆借腾挪，但如果仅仅是经济上的原因，贾府还不至于败落得那么快，那么彻底。因此冷子兴说最要命的一点是子孙一代不如一代了，秦可卿忧虑一旦有了罪、犯了事这些产业都要入官的，贾家那个时候就真的没有依仗了。而事实上贾家的彻底败落正是因为政治上的原因，所有的资产都被抄没，才会落得子孙流散、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单纯的经济危机是不足以压垮这条百足之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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