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终点的旅途

文/张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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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省最北端的四月气候多变,一年四季尽收其中。季春已过,仍然春寒料峭。从西南方向拂过来的小风,只能在正午阳光的配合下提升些许地表温度,刚掀开冰雪的一角,却又在斜阳的影射下渐渐冻结。又八九日,白色缩减,消融的白色下面孕育出蠢蠢欲动的生命。有一些不甘寂寞在白色边缘把一抹新绿的触角探了出来,早早地窥探大千世界,提前来感受阳光雨露地滋润。这时节,大型候鸟已经纷至沓来,成群结队在草原上、在泡泽间、在田野中,一面歌舞一面觅食。

尽管旬日夜晚的寒气把土地侵染成白绒绒一片,但是白昼的田垄却被犁杖翻动成黑墨色。放眼原野,似搭配色彩,呈现出夺目的景观,连绵倒卧的黄草稍上不经意间镀上了一层嫩色,好像黄金上堆放着绿玛瑙,在湛蓝天空的互映下,烘托出多彩的季节。败草极力触及地面,静静等待蛰伏于泥土中的甲壳类昆虫钻出来切割、分解,继而转化为养分,回馈给土壤,供养新诞生的生命。就这样,青黄轮回,周而复始地循环着……

空气里已然嗅不到发霉的气味,到处弥散着青草的芳菲。极少数复苏的昆虫在草尖上笨拙地舒展肢体,尽快修复严寒强加给它们肌体上的损伤。微小的飞虫如糠皮绞结成团团烟雾,在绿洋中一簇簇时起彼落,犹如蜻蜓水面。

谷雨节气承载着种田人播种希望的季节,也是南鸟北迁必须抵达的月份。四月二十八日便是这个月份里最值得珍藏的日子。头些年我不在意,不在意这一天有什么特殊含义,自从我发现一个自然奥秘,才使我镌于心头,念念不忘。

二十八日便是迁徙鸟类迄起日期。每年当日历翻到这一页时,蓝天碧草之间笃定会出现很多很多穿着燕尾服的舞者,骀荡在天地之间。燕子好像和时间盟誓,年年必会在这一天履约。

我喜欢燕子,她勤劳,是庄稼害虫的宿敌,专门捕杀那些繁殖虫卵极快的飞蛾,从源头扼制住害虫滋生。我们都知道,倘若虫灾泛滥,一夜之间能吃光千顷良田,因此燕子为粮食增产增收贡献巨大。她们温顺,是唯一与人和谐相处,而且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候鸟。她们聪明,能识别出动物的相貌;她们忠实,但凡有陌生地畜禽擅闯自家庭院,她们毫不客气地挥动翅膀进行驱离,并且用鸣叫向主人发出预警。无论从哪方面讲,燕子称得上是农民最忠实的腻友。我们倍加体谅燕子,逐年都会把燕子的住房做简单修缮。今年亦是如此,静待她们,可燕子不知什么原因姗姗来迟;莫不是因为风向耽搁了行程,未能在午时准点赴约。

我盼到傍晚,居然还未听到燕子吵架般地叫声。我开始产生质疑:燕子又不是人类,不存在时间观念,之前的同日、同时归来不过是巧合罢了。早来晚来因气候来定,况且今年气温相比常年偏低,罕见的倒春寒现象。如若不知她们什么时间返回来便不去胡思乱想,往往在意了她们,才有在特定的日子里想看到她们的念头,那种心情,就像期盼久别亲人那样迫切。我跂望至暮色苍茫。

蓦然,窗前晾衣绳上魔术般出现两个小轮廓,又“泠泠”几声啼鸣,这叫声似乎庆贺安全抵达,又好像知道我此刻的心情,让我排除忐忑。我跑出去,站在门口。燕子仿佛没看到我,打开一侧的翅膀用喙梳理羽毛,啄食一路上沾染的尘埃,梳理被疾风吹乱的羽稍。的确,奔家心切,追赶时间,一路上不停歇地飞呀飞,应对强悍的海风,躲避山口逆变的气流,闯过层层关隘渡口。到家了,她们飞越千山万水终于到家了,应该整理一下粘满疲惫的翎羽。我没有去惊扰她们,只是静静地望着。

这就是我家的那两只燕子,因为去年、前年,我就把她们的样貌以及动作,包括叫声,所有的体征都用时间完全保存了下来。所有的动物看似相同,如若跟她们相处时间足够久,不难抓住她们的相貌特征。譬如:全世界几十亿人口,基本不存在两张完全相同的脸。

我很钦佩燕子超强的记忆力,她们能够记住回归的日期,亦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的家。

燕子回来通常要解决住房问题。她们先考察合适的位置,然后就开始筹建。燕子是一夫一妻制,而且长相厮守到老去。她们行为中规中矩,未发生侵占他人住所的先例;是勤劳锻造出她们的天性。大多数燕子喜欢在屋檐下,牲畜圈舍内筑巢,如果在人类允许的条件下,还有把巢穴垒在人们住房的中檩以及仓房里的檩条上。

她们堪称建筑大师,精通和泥;先衔根草棍儿,到泥塘旁把草插进泥里,搅拌数下,大口啄起,快速飞回,把身体吸附在墙上,用喙把泥按压墙面数次,层层有序,从地基到竣工需要两只燕子协同,你来我往忙碌七八个日出日落。有一条在农村广泛流传的谜语,“青秫秸挑大碗,年年下雨浇不满”,谜底便是燕窝。我特别欣赏她们既结实又美观的房舍,波浪形状的窝壁异常牢固,若不遭到人为损坏,多则维持十几年,可供几代燕子居住,因此老燕子不用因巢穴劳神费力。她们感恩人类,能把她们的住所视为文物,为了回报人类,燕子竭力保护农作物,捉食更多害虫。

燕子对食物要求标准极其苛刻,“小燕不吃落地的”,她们专门捕食低空飞行的昆虫。在哺育后代阶段她们更加辛劳,雏鸟胃口大得惊人,就如同它们张大得不可思议的嘴巴一样;两面嘴角使劲向脑后延长,似乎要把脖腔撕开似的。雏燕每天把黄嘴丫排满窝的边缘,讨要食物的大嘴从清晨张到黄昏,整个鸟巢就像闭不上口的鳄鱼嘴。幼燕的成长给父母带来的压力日益增大,她们只能转移在阡陌上与人为伴的习惯,采取追随草原上食草动物群的策略,为的是更容易捕猎惊起的昆虫,有效弥补食物短缺,确保幼鸟胃蕾的需求。

燕子在北方驻留期间不是很长,在气温转凉的九月,燕子们每天正午时分便集结电线上,黑压压地把电线压成很大弧度。也许规划南飞的路线,也许传授小燕子跨越大海的经验,亦或许牢记彼此,预防掉队。过了望日,她们便调整之前无拘无束地姿态,有规律的面归北方,好像会议正统严肃。沉默时一语不发,似乎默记曾经生养她们的故土;有时“唧唧喳喳”,好像在竞选头燕各抒己见,又好像在路线规划上出现分歧。总之,队伍的壮大,是成年燕子富有成就感的盛会!她们的会开得时间较长,持续十多日之久,直至食物彻底枯竭,燕子大军便开始大规模举家搬迁,九月二十三日,漫长地回迁里程中再度上演悲欢离合……

当我踏足霜花绽放的十月,仰望苍穹,婆娑的身形早已被云端掩盖不在现身这个季度,唯见大雁变换着队形,悠闲地扇动巨翅,在云朵的推动下向南方飘移。

日月轮换,一只鸢摇头晃脑地强闯进春潮。当又一个四月二十八日来临,燕子没有失约,准时莅临,仍旧落在晾衣绳上。两只老燕子没有回来,取而代之的是两副新面孔。我茫然若失,不免想到:莫非她们老了,飞不动而选择留守南方,还是中途遭遇不测?然而结论不难得出:动物繁殖习性相同,不惜生命也要回到原出生地进行繁衍后代。我还是保留美好想象,把这两只燕子继续当做她们。我继续笃定,两只年轻燕子的其中一只是老燕子的儿女当中的一只,带着祖辈的使命,继续传承生命的延续。

许多动物终其一生,重复着没有终点的旅途!我隐约破解出动物返回出生地进行繁殖之谜,这不单纯是动物必须遵循的自然法则,而是那里不仅有适合幼崽生长的元素,还有故乡的呼唤。它们为了报答生养它们的那片土地,无论身处千里之外还是万里之遥,不管路途多么艰难,多么凶险,没有任何因素能够阻止它们,务必在那个季节赶回来。少数动物完成使命就把生命交还给故乡的净土,这样的壮举可歌可泣!或许,它们只能通过誓死不移来回报,把肉体还给用灵魂浇筑的故乡!想想那两只老燕子,她们足够幸运,相比那些一去不复返,还有只回故乡一次的燕子来说,她们算是奇迹创造者。

随着农村日趋老龄化,住房快速缩减,燕子的栖息场所也随之锐减。青山绿水毫不察觉地被耕地啃噬,燕子捕食的疆域被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压缩,难以满足食物的供给,这便是北方燕子种群逐年减少的根本原因所在。燕子不知将来何去何从,会不会另辟家园,大自然会明确给出:其它地域的温度约束了燕卵孵化,也不具备雏鸟健康成长的告诫。

若干年以后,那条“青秫秸挑大碗,年年下雨浇不满”,老人打给孩子们的谜面,我不知道这条谜语是不是从古代流传过来的,但我知道在农村猜了一代又一代!这条饱含乡土气息的谜语连同燕子会不会在叹惋中销声匿迹?这也是自然界打给人类的一则待解的谜题。冬的萧条能否再度点燃春日的繁华,我想:随着自然环境的治理的重视,对鸟类动物保护力度地加大,多彩的季节还会从四月绽放,不会成为未来的一地传说。

作者简介:张会,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白城作家协会会员、镇赉县作家协会理事。白城市戏剧创作室特邀创作员。文学网站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