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网易看客栏目出品。

张平安是一名团建教练,他曾带着150人到西柏坡,给他们发上八路军的服装,讲革命故事背后的意义。

他解释“领导力”的概念——“权力是来自于别人的授予,你领导谁,你的权力就来自于谁”。他问台下的人是否愿意授予他三个小时的领导力。

台下员工都鼓掌了。“我说好,那现在全体蹲下,唰,他们全都蹲下了,我说全体站起来,啪,全都站起来了,一下子,150人齐刷刷的令行禁止了。”

张平安对此感觉很自豪。“你想,150人穿着一样的八路军服装,往那一站,乌泱泱的一片,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员工就会觉得,在这家公司上班,特别有荣誉感,公司很强大。”

团建的组织者,往往会强调这些活动的深远意义,但参与者们可能是完全另一种感受——整齐划一、令行禁止的团建场面,有人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有网友说,李雪琴在一档节目里说出了团建时我们最想说的话:“我这一辈子最讨厌干的事情,就是集体活动。被迫参与一些看上去不孤独的集体活动,但是其实并没有缓解内心的孤独。”

我们在反感团建的时候,究竟在抵触什么?

团建,等于变相加班

2018年,斯塔克刚入职了一家篮球培训机构,老板欢迎他加入新团队的方式是安排周一团建。

公司实行调休,周一恰恰是斯塔克的休息日。抱着融入新团队、又可以吃烧烤的想法,斯塔克没有动过请假的念头。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并不是每个新员工都要团建。团建与否,其实取决于老板的心情。

到了团建现场,斯塔克才发现,这是注定沮丧的一天:不仅要自费上下山的打车钱、烧烤的买肉钱,还要在该配合老板表演的时候尽力表演。

“时老板边吃着串,喝着小啤酒,还一边对大家画大饼,说我们要跳过天使轮、跳过A轮,直接融B轮,要融3000万。当我们都傻吗?我们就是二十几人的小公司,融资怎么能直接跳过去融?”

那天的团建以斯塔克徒步一个多小时下山结尾,因为在荒郊野岭的昌平山上,他打不到一辆车。

第二天,斯塔克仍要照常上班。“这种团建,占用了大家休息时间,谁都过得不开心,还不如让我们在家睡会觉呢。”

即使团建活动被安排在工作日,员工也没有更轻松。参加团建,就意味着他们必须挤出自己的休息时间,完成本来可以在工作时间完成的工作。

今年初,沐歌加入了一家在线教育大厂,要一个人完成公众号文章、排版、数据统计的工作,并背负阅读量和转化率的指标。

就在沐歌打完疫苗的第二天,就是公司的团建活动——万米跑。

“我其实是一个特别不爱运动的人。上一次参加长跑还是大学时跑的800米。”但在这家教育大厂里,万米跑,就像写周报一样,是所有员工都逃不掉的一项任务。

沐歌最终是和一位女同事一起结伴走下来的。她的同事不仅也刚打完疫苗,还在那天来了例假。

万米跑占用了沐歌一上午时间,为了把当天工作干完,沐歌一直加班到了晚上10点,而那天本来是沐歌一周中相对清闲的星期三。

曾在一家短视频创业公司上班的郑东东也有同样的感受。“团建要占用一天时间,我作为一个运营,日常有很多工作要做,为了这天团建,我可能就要把工作提前到周六去完成,或者团建回来还要继续加班。”

团队开心,还是陪老板开心

名义上是团队建设,但现实中的团建往往取决于老板的个人兴趣。

花生酱曾在一家互联网大厂工作,部门的老板是一个爬山狂热者。每次团建,只有爬哪座山的区别。

公司每个月有固定的团建经费,去年9月,因部门扩张来了很多新同事,老板让大家投票决定团建目的地。

最终,选择去内蒙古露营的票数以15:14险胜去河北爬山,但团建当天却还是去河北爬山了,因为老板喜欢爬山。

爬山的途中下起了雨。9月的河北,虽然地面上只需要穿短袖,但下了雨的山上温度变得很低。老板强调,“我们要坚持爬。”爬山的同事就都淋着雨,爬到了山顶。

爬山前没有收到任何提醒的十几个同事都只穿着短袖,只有一个女同事带了薄款的羽绒服,老板自己则穿了很厚的冲锋衣。团建回来后,有人就感冒了。

爬完山回到山间的民宿,部门的30个同事又一起吃了三个小时的户外烧烤,天气冷到烤串一上来就凉了。

老板让每个人轮流到大桌子中央,讲自己最得意和最尴尬的一件事情。花生酱打开手机,想要百度一个答案,但山上网不好,她紧急让同事把百度到的回答分了一个给自己。

回顾这次团建,花生酱能想到的唯一作用,就是她和同事们偷偷开了一个吐槽小群。

尽管对团建不满,花生酱也没敢请假,“否则老板会给你穿小鞋,就算不穿小鞋,也会觉得你不合群。”

不敢拒绝的经历,同样发生在沐歌身上。2015年,她刚从大学毕业的时候,入职过一家做文化的小公司。

有一次团建,老板带沐歌去参加饭局。虽然名义上是团建,但沐歌觉得,那更像陪酒。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老板说‘XX,喝一个’的时候,我其实不太敢去拒绝。如果想要这份工作,说不会喝,会很驳他面子,以他们那样的老板,肯定会找各种办法给你穿小鞋。”

那天晚上,沐歌被老板灌了很多酒,有红酒,也有啤酒,而且都是一杯干的。在桌上,她已经有点晕晕乎乎的感觉了。后来,沐歌喝醉了,老板说要送她回家。

在车上,空调风一吹,沐歌一下子就犯恶心,吐了老板一车,“心里还挺解气的。”

回家后,沐歌又接着吐,吐得满卫生间都是。她躺在就床上睡着了,睡得昏天暗地。“第二天,我老公说他当时一进屋,以为家里进贼了。”

事后回想只是侥幸,沐歌担心,如果其她女生,没准灌完酒后,“更后面的那些举动也会发生。”团建后没多久,沐歌就向公司递交了她的辞职信。

周皓天曾在一家小微企业,老板据说是从阿里出来的。他原本以为团建就是吃饭、唱歌 、聊聊天,但没想到那次团建却充满了恶趣味。

老板在破冰环节向员工们提问“从大学到工作睡过多少个异性”“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这样的问题,美其名曰增进同事氛围。

周皓天记得,现场有一两个女生。“老板特别爱让女生上去讲,她们基本是硬着头皮上去讲的。”

团建,公司文化的再现

团建更像是一个切口,让员工更直接、激烈地领略到公司文化。

有6年拓展团建经验的顾教练表示,“房地产销售行业,他们需要每天拼搏进取,我们就会设计徒步的项目;程序员则不是特别愿意动,但他们对一些脑力型的团建活动就会特别感兴趣。”

顾教练曾带领程序员玩过一款名叫“西瓜大又甜”的脑力游戏,每个人代表一块钱,当他说三块钱的时候,就要三个人迅速抱在一起,落单的程序员就需要被请到中间表演节目。

这样的团建中,公司并不需要员工服从某个绝对权威,更多希望新员工彼此熟悉。

本文开头提到的团建教练张平安,带领团建的则是一家有着多家连锁店的足疗企业。这些足疗师大都自由散漫,公司希望提高员工的组织纪律性,因此,便有了这场红色拓展。

而那些由老板直接带头组织的团建,公司文化就会反映得更加明显。

郑东东也遇到过老板利用团建问越界问题的情况,而且目的不仅为了“活跃气氛”,更主要是给员工挖坑。

他曾在一家短视频创业公司工作,老板选择在团建时开项目复盘会。团队总共10个人进入一个封闭式的房间,开会前,行政先没收了所有人的手机。

“其实就是揭发和自我揭发那一套,下属一定要批评领导,领导必须说下属干活不行,然后老板坐在中间看戏。”

郑东东和同事挨个说,说得不够老板就会继续问,直到套出足够多的信息。项目复盘会从下午两三点开到了晚上八九点,宵夜后,又开了两个小时。

“我们只能扯那些不重要的,比如领导有点胖,近视度数有点高,拍照技术让我很嫉妒。”

郑东东印象最深的是老板的一个问题——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现在有一艘船,让你带一个人逃生,你选择在座的哪一位同事?要说详细理由。

选择某一同事的理由通常是“大局观比较好”“做事比较冷静”,他认为,老板的真正目的,是倒推出没被选的同事“大局观不够好”或“遇到突发情况,没有很好的应对能力”。

当时,郑东东回答说:“那我自己就不跑了,让另外两个同事走。”但老板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在郑东东看来,“这种大大小小的会,都像不断给你洗脑,或是对你进行打击式的教育。”

这一套团建方法,也被用在了公司管理上。通过员工领导相互批评,老板最终会得出某个员工“管理不力”或者“工作开展不好”的结论,再去做处罚。

郑东东在职时,运营部包括实习生在内差不多有10人,几乎每个月都有1个人绩效会被打不及格,被扣1000块钱。

为了平衡大家的感受,郑东东的领导提议:“要不就这样,每个人轮流做一个月的倒数第一。”

团建就像一面“照妖镜”,照映着一家公司对“管理”的理解。

郑东东还记得一次团建,领导组织大家看杀猪,再分猪肉吃。回去的路上,他和同事都开玩笑说:“这是杀猪给猴看。”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作者 叶丹颖 | 内容编辑 程渔亮 | 微信编辑 菠萝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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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