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突然想写《不能说的秘密》，是因为前几天我们聊完「国产青春片不欢迎女孩」那篇文之后，微博有不少读者说，希望我们能再聊一个正面案例，而其中提名热度最高的，就是今晚这部《不能说的秘密》。

我其实也很认同这位读者说的，这部作品一直以来都被低估了。

我自己也特别喜欢，特别是年纪大了之后重新再看，它不但禁得住各种专业视角的解读，更会让我在主观多了一种怀念，看完好像自己也能片刻梦回校园时代。

难怪有好多人打趣说，周杰伦在这部片最大的错误，就是拍了一部他这辈子可能都超不过的处女作。

虽然有点戏谑玩笑的成分，但也是侧面反映了观众对于这片子的某种公认吧。

《不能说的秘密》

一

其实现在回过头去看，相比于其他国产青春片而言，《不能说的秘密》的主线叙事单拎出来，故事性可以说是弱得可怜。

在整部影片中的叙事中，没有堕胎，没有青春期的叛逆，甚至没有一出谁为了追谁而故意制造的闹剧。在穿越设定被揭示之前，有的只有两个人安静地在他们的世界里建构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故事。

但恰恰是这种安静和专注给予了观众强烈的互动感。

这种明晃晃的、独属于两个人之间的浪漫，真实地在银幕上交汇，光影营造出的“假象”在这一百零一分钟里真实得可怖。至少在观看的时刻，我真实地相信着叶湘伦和路小雨这两个人的存在。

我甚至会忍不住想，这两个人真的好幼稚，幼稚得令人觉得发笑。而这种“笑”之所以可贵，是因为你能够透过没有温度的银幕触碰到他们真实的情感。

当路小雨歪着脑袋在风里问叶湘伦：”那你喜欢我吗？”的时候，我清楚地感觉到我心脏的跳动似乎在这一刻，随着镜头里桂纶镁的话语，慢了那么半拍。

所以我们今天首要探究的，自然就是导演编剧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么一个看似寡淡的青春故事，具有了那么强的真实性和互动感。

最首要的肯定是细节。

在叶湘伦和路小雨的爱情里，浪漫不仅是个形容词，它不是男主角壁咚女主角时粗浅的对她说出口的一句我爱你，而是在我爱你说出口之前，各种看似轻描淡写，但绝对不可或缺的细节铺陈。

就像那个下雨天，路小雨和叶湘伦在满是绿植的屋檐下躲雨的名场面。

为什么大家会觉得“与你躲过雨的屋檐”那么让人深刻？

因为那一幕里编剧和桂纶镁用高度契合的文本能力和表演能力呈现出了一种隐秘的浪漫。

比如这一幕最后十几秒里，路小雨的表情变化。

一开始是躲闪着不敢直视叶湘伦的眼神，只会偷偷瞟过去一下然后立刻收回，担心对方发现。

而当她注意到叶湘伦同样在偷偷瞥向她时，嘴角突然无意识绽放开来笑容，但她又担心这种笑容被叶湘伦发现，只能在叶湘伦没有看向她时低头偷偷笑，一旦二人眼神相交，笑容立刻伴着羞涩收回。

这种细腻的情感就像墙边郁郁葱葱的植物一样，带着喜人的春意和浪漫，几乎要从银幕中漫了出来。

再举个例子，有一场戏是路小雨坐在叶湘伦车后座上，送她放学回家。

在影片中，叶湘伦踩脚踏车行驶到路小雨家附近的时候，路小雨嘟囔着说出口的那句“不要骑那么快了，一下就到我家”。

它是一句台词，但又远远不止是一句台词。那些属于少女的“我想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久一点”的心思，是观众和银幕里的人物共有的心照不宣。

而此时响起的bgm，恰好是变奏后的那一首《知足》，就像此时此刻的路小雨和叶湘伦，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刻两个人的甜蜜，已经足够知足。

另一方面，是导演周杰伦对镜头语言的拿捏。

回过头来看我们开头提到的那一场告白戏，这场戏其实是整部影片的第一次“宣示告白”。在这里，导演故意用了一个缓冲镜头去处理路小雨和叶湘伦的朦胧情感。

从那句“那你喜欢我吗？”出现后，观众的情绪像被风吹起的海浪一样悬挂在高处，银幕前的人在此刻与路小雨一齐共情，我们都在等待叶湘伦的回应。

也就是这时，银幕里的镜头摇了一圈，从路小雨的脸上，慢慢摇到叶湘伦的背后再推回到路小雨的面部特写上。

这种有意而为之的“遮挡”，意在给观众一个停顿的瞬间，这个瞬间的作用，是让下一幕里，路小雨掩饰不住的笑意和挂满了眼角眉梢的爱意可以以一种极其“突然”的方式闯到观众面前，这种收放开合的镜头调度，直接将这种告白的幸福意味成倍加浓。

也因此，当下一秒路小雨轻声说出那句“我喜欢你。”的时候，观众会因为这种力透纸背的真实感，一起被浸入其中。

这句看似普通的告白词，也不再是是简单的为了“走戏”才存在。

在这句话以前，观众其实已经能够预想到她可能会说什么，这是某种基于对往前剧情真实感的相信，因为你真实见证了他们的感情，所以你相信她说“我喜欢你”的时候是真的喜欢他。

这种信任感的笃定，会使得观众和银幕中的人物达成某种共谋，作为他们感情的见证者，我们相信他们的爱情。

所以爱情其实本就是无数个细小的瞬间堆砌在一起。

这一秒你戳了戳我的脸，我抬眼看你的时候，我们的呼吸缠绕在一起；下一秒我站在屋檐下和你一起等雨，你身体的温度隔着湿冷的衣物传递给了我，这些一点一滴的相处片段构成了“我爱你”的清楚影像。

这才是爱情本该有的模样，也是国产青春片愈来愈欠缺的模样。

二

在之前的推文里，我们其实已经不止一次的提到过国产青春片中的“男性凝视”，而在这次的观看过程中，我意外地发现，《不能说的秘密》无疑是一部很好的反驳范例——它虽然是一部明明只有男性单一视角的影片，却意外的不缺乏女性立场。

主创们用了一种隐秘却有力的方式去稀释这种男性凝视带来的偏颇感，而这种方式，其实就是让女性角色在男性的单一视角中拥有完整的人物弧光。

我们似乎总是习惯了看见他为什么爱上她，他怎么接近她，他因为做了什么而和她在一起，这些雷同的桥段在过去的青春片中反复上演，但当我们回头反思这一切的时候，我们才忽然意识到，我们好像已经习惯了在一部青春片中，观众唯独不能看到的是女性角色的独立成长。

而在《不能说的秘密》里，就像杰伦歌里的那句歌词一样：“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把路小雨的情感表达放到和叶湘伦的同等位置上，是去除男性凝视的第一步。

观众在面对路小雨的时候，虽然是借由“叶湘伦”这个角色在看，可他们的情感历程始终是两个人一起在屋檐下一起躲雨，而不仅仅只是“我看到你在我旁边躲雨”。

路小雨从来都不仅是一个为了证明叶湘伦爱情而存在的人形立牌，她拥有自己完整的爱情轨迹。

从一开始，影片中埋下的关于超时空情节的伏笔，其实都旨在说明叶湘伦为什么会是路小雨的命定爱人。正因为她是通过急转的音符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她的身份天然的有着局限性——叶湘伦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人，所以在这个世界里，她的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叶湘伦一个人。

用隐藏在主线下的伏笔去构建完整的人物弧光，让女性角色拥有自己独特的轨迹，是第二步。

作为观众，我们能清楚地看到他是她世界里唯一鲜活的色彩，也能清楚地知道，他为什么会是她一次又一次奔赴的唯一理由。

路小雨在急速飞驶的琴键里乘着音符而来，带着火热的心脏和鲜活的爱意，砸向在这个世界的普通男高中生叶湘伦。

在这部影片中，我们回头看的时候会发现，原来路小雨从来都不是站在原地等待叶湘伦喜爱和奔赴的那个人，恰恰相反，路小雨才是她和叶湘伦爱情里的主导者。

三

《不能说的秘密》最不可被复制的出彩，还在于他对于青春之外的概念元素的妙用。

这个元素说白了就是时空穿越的设定。

电影上映这么多年，应该已经有不少同行和影迷去写过这部电影穿越设定如何严谨，如何注重细节铺垫，如何巧妙安排反转。

所以今晚我们上面这些内容就不多展开了，我想和大家聊一个很多人没注意到的东西——就是这个穿越设定如何反作用于这条情感主线，如何让二人的情感浓度最大化。

答案很简单，就是这个设定不止是让故事产生转折，更是让二人的身份认知对调了。

在最开始观看的时候，也许有观众会和我存在一样的疑惑，为什么路小雨始终那么主动？每一次见到叶湘伦，路小雨都会去戳他的脸。她对他的亲近，似乎是天生的。

故事的伏笔像散落的音符一样落在四处，直到只有他看得见她的秘密被揭开后，观众才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原来一直有些神秘的路小雨，本来就披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面纱，她在这个世界，原来从来都只有叶湘伦一个人，她的奔赴原来是某种被动的主动。

路小雨是我默默只爱你，叶湘伦是默默被爱着，一个知道一切的发生，一个只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

但因为平行宇宙设定的加入，在电影最后，两个人的身份角色开始完全对调——叶湘伦发现真相，戏在这里被推到海啸来临前的最高处，从叶湘伦知晓一切并急速踏上脚踏车的那一刻起，两个人的身份角色正式调转。叶湘伦坐在摇摇欲坠的琴房里飞速演奏的时候，你仿佛能透过琴键听见命运之轮的转动声。

电影最后，他带着一身伤出现在另一个平行宇宙里的路小雨的面前，这个时空里的路小雨还没有遇到琴谱，什么都不知道，但叶湘伦是穿越者，他知晓一切的将要发生，所以身份彻底倒转。

叶湘伦成了知晓一切而去爱人的人，路小雨成了一无所知但被爱的人。

观众便会在结尾猛然意识到在叶湘伦的视角里。

「我以放弃那个世界所有一切的代价，冲入了你的世界，带着记忆，去重头开始爱你。」

像这种极富技巧性的剧作技法，让电影的情感浓度被推到了极致。

毕竟，带着记忆回到过去需要的不仅是莫大的勇气，更是某种必死的决心。也许是最后一个音符还未落下时，你就已经消失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下，又或许是在那个时空里你找不到她，却再也无法回到自己本身的时空。

而观众也会后知后觉，叶湘伦在这里所做的事情，其实就是路小雨曾经一次又一次在做的事情，她带着莫大的勇气一次又一次的穿越时空来见他，而这一次，终于轮到他去背负这一切去寻找她了。

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不论是选择人生的道路，还是是否要带着爱人的伤痕奔赴过去，都需要冲破一切的勇气。

而这种勇气，只能来源于爱。

配图/《不能说的秘密》

音乐/ 不能说的秘密-周杰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