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质的婚姻

变质的婚姻

父亲啊,你的幸福是一层褐色的麦子皮,

痛苦是纯白的麦子心。

我很满意在这里降落,

如一只麻雀儿衔着天空的蓝穿过。

如果说痛苦本是人生底色,那余秀华只不过是将她的痛苦写成了诗,用再普通不过的生活揭穿自己不掩饰的心灵,念给每个人听。

虽说余秀华是一个残疾人,出生那天意外脑瘫,但并不影响她在湖北农村老家的正常生活。

干农活、养兔子、洗衣服,每一件事情都做得非常有条理。

这样的田园生活对于多数人来说是心生向往的,但在余秀华心里,总觉得像一座牢笼,而把她死死捆绑住的正是她现在的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婚姻

一家人像往常一样在一起吃饭,导演范俭问余秀华的老公,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余秀华老公不假思索的回答:“别人介绍的。”

这时,余秀华内心宛如千万条马奔腾而过:“别人介绍的,介绍,介绍······那时我19岁,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有多少岁,没有长大到60岁还可以。”

听了这酸溜溜的话之后,这时余秀华母亲坐不住了,连忙补充道:“经过他们同意嘛。”

余秀华接连补了母亲一刀:“还是经过你自己的同意嘛,我可没有同意啊。”

说完,余秀华愤然离席。

母亲只得再次尴尬无奈解释:“可以嘛,我这个儿子(女婿)是身体蛮好的人,他瞧得起我女儿我就同意嘛,你说是不是。”

她曾说,诗是自己在摇摇晃晃走的时候的一个拐杖。

诗歌让她理解到,活着很重要,诗歌一直支撑她往下走,没有诗歌的人生真的很空洞。

所以,每当自己烦闷的时候,余秀华会让自己静下来,坐在家门口,用自己抖抖嗖嗖的手敲着电脑键盘,写着诗。

那些喷薄的力从何而来,

它不屑于月光,

它任何时候都在打开,

是的,它把自己打开,

打的疼,疼得叫不出来。

她的诗里隐藏着一股被压抑着的力量,疼痛感是原动力,而疼痛感的来源正是这段变质扭曲的婚姻。

余秀华老公告诉导演:“她原来还听点话,现在一点话都不听,我在外面打工,一年回来一回,说点丑话,晚上夫妻同房的话,她说,拿钱来,500块钱······我说,这么贵啊,还是夫妻啊······不拿钱不准碰······”

在字面上看来,就是余秀华单方面的故意刁难,换做任何男人都忍受不了这样的羞辱。

但即便是这样,余秀华老公仍旧是把这口气给吞了下去。

他喝醉了酒,

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比我好看,

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就去跳舞,

他喜欢跳舞的女人,

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他说,们会叫床,声音好听,

不像我,一声不吭,

还总是蒙着头。

如果说,诗里的男欢女爱正是余秀华夫妻俩的真实写照,那余秀华此时的沉默便是对爱最撕心裂肺的呼唤。

(余秀华的诗歌)

成名后的反抗

成名后的反抗

2015年1月,余秀华的诗歌《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在社交网络上被转发超过了一百万次,一时间迅速成名。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余秀华为参加各种各样接踵而至的活动与采访奔波在路上。

余秀华是幸运的,她的书名虽然明显有“标题党”嫌疑,但这并不妨碍她的表达。正因为是如此博人眼球的标题,才使得她的才华被大众所看见。

尤其每每在公众场合时她被问到关于xing与爱的问题时,她也总是幽默的打趣道:“哪怕穿越大半个中国来睡你,也是干干净净地睡你吧。”

在余秀华的诗歌里,能读到许多露骨赤裸的文字内容,所以会让人觉得她自己在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的幸福感上总要比别人获得的更多一些。

然而事实上并不是那样。

她多次在公开场合表达她的想法,非常直率坦然的面对最失败的那一面,让大家看到隐藏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诉求。

“如果一个女人得不到爱情,一辈子是很失败的······我一直很失败啊,爱情离我离得很远,就是因为离得很远,所以我才不甘心,所以才有那么多追逐碰壁的过程。”

正因为她的不甘心,所以才要把不曾得到的爱与xing表达在诗歌里。

尽管有很多人误解她的诗歌是流氓诗、荡妇体,但面对质疑,她也会非常强硬地直面回击:“管他呢,我想我就是荡妇你怎么着吧。”

在外面接连忙活儿了好一阵,以主角身份出席不同的公开场合,参加不同的节目录制,一时间所有灯光都聚焦在这个坦率纯粹的女人身上。

但鸟儿倦了终归要回巢,终究要面对一日温饱、家庭琐事。

回到家中的余秀华,除了一夜成名后给她带来的一些物质上的帮助之外,婚姻问题终究要自己去面对。

迅速成名让她本就不平静的心再次掀起波澜,逃离婚姻的念头在此刻终于爆发。

坐在床上挣扎许久的她突然冲着丈夫说:“离婚去吧,我想跟你离婚。”

但此时余秀华丈夫的底气十分厚实:“我来二十几年,屁股一拍我就走路啊,二十年我付出这个家庭,我今天惹你了吗······我总不会白来二十年给你当奴隶······”

听到这里,余秀华一下泄了气,半怂半认的语气说:“我和你商量,没说你惹我。”

听到丈夫占理,余秀华也只能赖上几句:“过年不准回来啊······这是我的屋······”

最后,气得跑了出去。

余秀华也有一颗倔强的心,曾经也想过要出去打工,但因为她是残疾人,很多单位都不敢接收。

自己的日常零花钱一直都是找家里人伸手要,而丈夫在外地打工寄回来的钱也从来都不经她手,都是直接寄给她父母。

所以,余秀华才选择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与自己的家庭对抗。

(余秀华说想出去打工)

离婚前的担心

离婚前的担心

她病了以后,

我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哭过,

她说我的心肠比榆木还硬,

我笑,几颗野草莓在这黄昏里亮得很,

像我在几个夜晚吐出的血块,

我从来不相信她会这样死去,

因为到现在,

她的腰身比我粗,

她的乳房比我大。

“我问你看我这个是癌细胞晚期了不,我就跟那个主任问的,他说你这个肯定是癌。”余秀华母亲坐在医院,在检查身体得知自己的结果后讲道。

这样的事情让余秀华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样的问题,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无力感。

“突然成名相对于生活,于事无补······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我妈了,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很害怕。”余秀华在面对自己失败的婚姻同时,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满心沮丧。

但即便已知母亲患有重疾,余秀华仍旧不改自己叛逆的个性,生生势要将这段破裂的婚姻给撕个粉碎,骨子的倔强从来就没退却过。

“我要离婚有什么错,我就是出了名后离婚,我要跟你离,你凭什么不离婚......不离婚你...这是我(爸妈)的屋,这不是你的屋,不是你盖的,出去睡。”这一天,余秀华又开始对丈夫开炮。

丈夫慵懒在床上,面对撒泼打诨的妻子,自己死死赖着不走:“你出了名我就不离婚······你现在越出名,老子越不离婚。”

然而这一次的争吵并没有效果,反而让丈夫更理性看待这件事情。

余秀华和她的丈夫也算是那个年代家里人给安排撮合的婚姻,在余秀华最懵懂的时候就稀里糊涂的和这个男人结了婚。

只是日子长了,慢慢的,余秀华找到了自我,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有了自己想要追求的幸福生活,再加上最近成名给她带来的一点生活的希望也好,做女人的尊严也好,这段看似简单的包办婚姻也正在此时出现了裂痕。

但站在这个男人的角度来看,余秀华丈夫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二十年来尽到了一个男人对家庭的责任,外出打工,挣钱养家,该给家里的钱一分不少。

虽然吵架时耍赖,但心里很清楚,自己付出了多少,也受了多少委屈。

只是这一次,他在为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的尊严争取。

最后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那只能用钱来解决:“现在逑钱没得,赶我走了啊······我跟她算都可以,一百钱一天,二十年给我算起。”

余秀华母亲似乎好像是看开了一些,一改往日的态度。既然觉得自己女儿过得不幸福,就放手让他俩离婚。

此时余秀华母亲再也没有劝说两人,反而在为女儿争取她该得的利益。

也许是觉得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活多长时间,内心只希望一家人能开心幸福,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吧。

在面对跟丈夫提离婚这件事情上,余秀华从未怂过,但她自己也非常清楚,成名前与成名后处理离婚这件事情上,对她的影响如何。

“现在我害怕,害怕别人骂我,骂我出名了就把老公蹬了,这个就不好听了。”此时的她心里有些发虚。

而家里人这头也是忧心忡忡,一夜成名对于这个农村小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同时,成名后的压力也无时无刻反噬着他们。

全国人民都关注着这个身残志坚的女诗人,对于她家庭背后的秘密也更是好奇。

家里人也开始担心起她过激的行为而导致离婚后的身败名裂:“现在成了名人这个事情就特别不好搞,你有一点事情风吹草动就有人家评价,说你有了钱把丈夫蹬了······她如果没成名人还好办一些······”

此时,余秀华丈夫已经完全孤立无援,离婚意愿都倒向余秀华。

毕竟也是看着自家女儿提出自己的需求,过得也很不开心,整天在家闷闷不乐,家里人也在慢慢反思过往的做法。

而余秀华丈夫也觉得已经在这个家里待不住了,倒不如提前出门,再次出发去外地打工,也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于是,一个人拎着包出门了。

(争吵后的余秀华丈夫外出打工)

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

坐了很久,

两块云还没有合拢,

天空空出的伤口,

从来没有长出新鲜的肉,

五月的草,绿出自己的命,

一半在根里,

一半在草尖。

丈夫出门后的这段日子,余秀华更是没闲着,接踵而来的仍是各种颁奖典礼和活动。

在忙活的这段时间里,余秀华也不遗余力地在为残疾人做公益活动,为残疾人发声。

对于一些没有意义、搞噱头的活动她更是置之不理。

余秀华就是这样一个直接简单的女人。

正如她在颁奖典礼所说的那句话一样:“一个人,不管是男人或者是女人,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愿活着,努力地活着,本来就是一种胜利。”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

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

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余秀华的诗歌)

余秀华的诗歌里充斥着人性里最赤裸阴暗的一面,也如同她此时正面对的这段婚姻一样。

她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想做什么还唯唯诺诺犹豫什么,想要什么还瞻前思后顾虑什么。

既然看见有裂痕,就无需再缝补,无需再思索,直接给它一锤子,砸个稀巴烂。

此时的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来面对自己,面对公众,迎接她此生以来最凶猛地暴风雨。

她在参加一档节目录制的时候,大胆地在镜头前讲述了自己起诉离婚的经过。

“我走进了我们那个地方的人民法院,我来起诉离婚。”

当时法院非常讽刺地问她:“起诉是要钱的,还不如把那钱拿去买衣服。”

她心里非常清楚,这句话不仅针对了一个残疾人,并且针对的是所有为自由而活着的女性。

此时的她不再退缩,因为在她的童年时期就深知自己的缺陷。

“残疾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有时候甚至是破坏性的,我的一生也是与残疾对抗的一生。”

余秀华上过的节目不仅被大众所看见,就连余秀华丈夫的朋友,也是在电视上第一次看见了余秀华。

余秀华丈夫尹世平和朋友们一起吃饭开始讨论起他俩离婚的事情。

作为他的朋友,自然是都站在尹世平这边,都认为余秀华是出了名有了利,想离婚。

这场饭局里不仅朋友明嘲暗讽余秀华,丈夫 尹世平也一改往日“好好先生”的面目,说了一些刺耳的话语:“好看,歪嘴······她现在搞到钱了,我搞不到钱,我现在如果有一百来万,她会提出离婚吗?”

然而,余秀华这边也是异常的坚决,既然参加了各种颁奖典礼,向公众也发表了个人对于自由与爱情的言论观点,也在各类电视节目里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对于自己家里人最后一点向好的请求,她仍然毫不理会,更是把她母亲内心所想的大胆说了出来。

“不要为了所谓的你想做一个好婆婆什么的,你就受这些气,我是不会成全你的,我不想到我六十岁了再离婚,那我不亏大了,我还要睡二十年的觉啊,你就没有为我想过,我一辈子跟着他确实亏得不得了······”

(余秀华跟家里人争论)

“我真的是一个人了吗?”

“我真的是一个人了吗?”

就在2015年的某一天,余秀华与丈夫尹世平相约一同前去民政局把离婚证给办了。

这一天,终于了却了余秀华心中的顾虑,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丈夫尹世平虽然表情上强颜欢笑了几番,但打心眼里看得出来是不开心。

两人一同坐在回去的车上的时候,余秀华还打趣说:“你看他像那样吗,不高兴吗?”

而此时已是前任的尹世平道出了心声:“结婚二十年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

余秀华已经顾不了什么,此时就像一个孩子拿到了自己最想吃的糖果一样开心,淡淡地回了他一句:“真好,结婚二十年还可以离婚。”

办完离婚手续后,两人一同回家,吃完该吃的散伙饭,前夫尹世平收拾好行李,准备第二天一早离开这个住了二十年的家。

可就在晚饭时,余秀华的母亲绷不住了,一个人躲在屋外抹着眼泪,女儿过来质问她,问道:“你是舍不得尹世平吗?我离婚是什么丑事还是坏事?凭什么你那么伤心呢?是我做了对不起人的事吗?”

母亲抹去眼泪,强忍着说:“有几个人像你这么心硬的。”

母亲看似责怪女儿的不是,其实也是在为他俩这二十年的夫妻感情感到惋惜。

我身体里的火车从来不会错轨,

所以允许大雪、风暴、泥石流和荒谬。

这一次,余秀华的行动正如她诗里写的那样,永远都遵循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而感受正是作为一个诗人的灵感源泉,把感受埋没,就如同窒息死亡一般活着。

离婚后的余秀华一心扑在写诗上,她知道写诗才是她唯一的出路,所以,这一年,她不断的写诗,同时又不断地出席参加各种活动。

离婚后的余秀华在工作上愈发有干劲,同时也对于自己的感受也愈发的强烈而清晰。

在出席完活动后,回家的路上说:“能够真正让你长时间感到快乐和愉悦的事情,肯定不是领奖,领奖今天过了明天就没有了······”

“我真的是一个人了吗?因为别人两个人离婚会这个感觉很明显,因为他们老是朝夕相处,活着长时间在一起,对我来说没有这个感觉......所以这个婚姻的真正可悲之处在于真正离婚之后你还是没有感觉,所以总体来说,这个婚姻是可悲的。”

本来认为她想要在自己还能挣扎的年纪,再尝试着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就连她母亲都亲口承认过她的心像石头一样硬。

现如今母亲也已离世,带着惋惜离开。

即便母亲现在还健在,但在这样一个快速的时代,同时又注重个体感受的时代里,或许她始终都不会明白,每一个“余秀华们”能够为自己的感受发声,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直到余秀华说出“这个婚姻的真正可悲之处在于真正离婚之后你还是没有感觉”这句话之后,我们似乎在自己的感情里也明白了一点什么。

婚姻是“我们”,而我们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