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缥缈的寿城山上,有一座状如莲花的山峰,这里古木参天,林静山幽,也不知是哪朝哪代,一位大儒到此游玩,爱上了这里的苍茫云海与潺潺流水,遂选择在此结庐隐居。
听闻大儒在此,附近的学子们纷纷前来拜访,大儒性格豁达,对学子们的疑问总是悉心解答,学子们受益匪浅,在外皆尊称大儒为老师。
后来,大儒干脆在此开坛讲学,全国各地前来求学的书生络绎不绝,莲花书院一时名噪四方,传至宋代,这里依然弦歌不绝、学脉延绵。
这一年,应莲花书院现任山长程溪的邀请,京城有名的学者裴灵来到书院讲学。
进入山门,裴灵便被这里古朴优雅的环境所吸引,他特别喜欢坐在山门下的那颗苍劲古朴、姿态奇异的槐树下,给学生们教学传道。
这天晚上,裴灵与程溪等几位友人在月下喝酒吟诗、抚琴相和;院外清风拂来,树影婆娑,甚是风雅悠闲。
待回到住所,裴灵仍然意犹未尽,难以入眠。忽地一阵轻轻地敲门声响起,裴灵起身问道是谁?门外人自称姓怀,乃是山下陈家庄人氏,因仰慕裴先生的学识,故深夜前来拜访。
裴灵为人谦逊,闻言赶紧开门,月光之下,一位身穿绿衣,面如冠玉的美少年正恭敬地向裴灵行着礼。
裴灵见书生气宇不凡,顿时心生好感,他将书生让进屋,二人相谈甚欢,怀生见多识广,将儒家经典与社会现实结合,有理有据,相得益彰,而这些问题也正是困扰裴灵许久的难题。
裴灵没想到书生年纪轻轻,竟会有这样的见解,这书生名义上是来求教,实际做自己的老师都绰绰有余,裴灵不免有些惭愧,对书生愈发恭敬。二人一直畅谈到鸡鸣时分,书生依依不舍地起身,辞别裴灵后转过院中的影壁,消失不见了。
连续两个晚上,怀生都来与裴灵彻夜长谈,二人已成为交心的好友。这天,裴灵想要引见程溪给书生认识,却被书生拒绝了:“小生来此,只想与先生进行一些学术思想上的交流,如若闲杂人等太多,只会多害而无益。”
书生这语气甚是狂妄,程溪也算是当地知名的学者,怎会是闲杂人等呢?但据裴灵这几日对书生的了解,他又并不是一个目中无人之人,难道是对程溪有所偏见?
面对裴灵的疑问,书生神情悲愤,惨然笑道:“如若不是为了先生,这莲花书院的大门我是半步都不愿踏入。”之后即使裴灵再怎样追问,书生都不肯再多言半句了。
这天,裴灵去隔壁县城访友,回来路经陈家庄,想起怀生,便根据怀生所说的地址前去拜访,可问遍了庄子里的人,都不认识怀生这号人物。
裴灵有些诧异,回来后便向程溪说起此事。程溪脸色凝重,说道:“咱们书院坐落在这深山之中已近千年,四处山高林密,若有那山妖树精化作人形而来,也未为可知啊。”
裴灵心头一惊,问道:“贤兄这话可有深意?”
程溪抚摸着胡须,缓缓回忆道:“说起这事儿,还真是书院的一桩奇事,一百多年前,书院里有个叫杨任的书生,独自一人住在后面的银月斋,一连几天深夜,隔壁的同窗都听见他在和什么人对话,第二天问他,他又矢口否认。
没过多久,杨任便莫名其妙地病死了,杨任家在千里之外,要将他的遗体送回故乡是不可能的,最后只得书院出资,将他葬在了云沧峰的南坡之上。
第二天,有人发现杨任的墓像是被人动过,打开一看,墓里装的竟是座空棺,杨任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大家整整找了两天都不见踪影。
一个月以后,一个砍柴的樵夫竟然在山腰的一棵千年老槐树的树洞里发现了他,当时,杨任面色红润、神态安详地斜倚在洞中,就跟睡着了一样,没有一丝病容。”
裴灵闻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追问到:“后来呢?”
程溪道:“怪就怪在这树洞里面空间挺大,入口却甚小,谁也想不通杨任那样一个七尺男儿是怎样被塞进去的,人们想将洞口凿开,岂料一凿子下去,槐树竟流血不止,众人皆呼怪异,不敢妄动。后来,还是一个道士出的主意,说杨任可能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为防尸变,干脆泼上火油将树和杨任烧了个干干净净。”
说到这里,程溪的声音有些微颤:“最为可怖的是,当大火点燃以后,火堆里竟隐约传来凄厉的呼号声,其中一个像是杨任的声音,但火势已无法控制,大火过后,杨任与树皆化为了灰烬,这事儿,也被记载在了书院志中。”
完了,程溪还劝道:“贤兄可得小心,依贤兄所述,那怀生俊美得不食人间烟火,而且总是深夜前来,若是人类,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裴灵一想,确实如此。晚上,怀生再来的时候,裴灵对他的态度生疏了许多,而且神情遮遮掩掩,不敢再看向怀生。
怀生见此,心里也就明白了,他没有申辩,而是坦然地坐在桌后给裴灵讲了一个故事:
一百多年前,莲花书院的一位书生在山上游玩之际,认识了一位颇有学识的隐士,二人一见如故,时常一起游山玩水,谈古论今,甚是投契。
一天,隐士见书生已经几天没有出现过了,甚是挂念,便趁着夜色来到书院探望,发现书生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隐士看了看书生,面色甚是凝重,原来书生患了不治之症,命不久矣。
那一晚,隐士犹豫着离开了,之后接连几个晚上,他都过来探望,经过几天的思虑,他还是决定告诉书生实情。
书生听闻不由得悲痛万分,隐士安慰他道不防事,自己乃是山中的槐树精,有一个办法可以延续书生性命。
书生顾不得害怕,赶紧追问是什么方法。
隐士道:趁现在书生身体器官无大的病变之际先服下一粒丹药,让身体处于假死的状态,再将他放入槐树洞中,灌入自己汇聚的天地五行之气,慢慢祛除体内的沉疴痼疾,只要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转换,书生便可重获一具健康的躯体。
书生听罢默声不语,他平时也喜欢看志怪奇书,见过许多善良的山精鬼怪为了救人而散尽修为之事,他不想隐士为他做出如此牺牲。
隐士见他犹豫,以为他是怕自己加害于他,于是说道:“如果贤弟信不过为兄,那就当我没说。”
书生见隐士误会,赶紧解释道:“贤兄所言,小弟怎能不信,小弟这已是烂命一条,还能有什么顾虑呢?只是若是因此损耗了贤兄的修为,小弟就是万死也难以赎罪。”
隐士感动不已,扶着书生道:“放心,你我二人情同手足,用为兄一半的修为延续贤弟的命数,也是功德一件,只要再修炼个几百年,这修为也就恢复了。”
因为此事太过玄乎,书生并没有告知旁人。两天后,书生服下了丹药,书院的人以为他病逝,便将他埋葬了。
趁着夜色,隐士取出了书生的尸体,将他融入到自己的树洞之中,吐纳自己的灵气为他续命。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一个月后,杨任的肉身越来越健康,再有十九天,他就可以重获新生,可这时,人们发现了杨任,并且放了一把火将他俩烧了个干干净净。
说到这里,裴灵忽地明白了,怀生说的正是一百多年前的那桩怪事,原来,那树精并不是要害人,而是在救人。
裴灵惋惜地叹道:“看来,我们都错怪它了,那你......?”
怀生已是泪流满面,悲愤地控诉道:“不瞒先生,那位隐士正是我的兄长,咱们树精虽为异类,却从来没有做过害人之事,而人类总是以万物的主宰自居,将不同于自己的异类视作怪物,只要一见到便要除之而后快,殊不知,在咱们精怪的眼中,人类也跟怪物无异,正是他们为了一己之私,不断地挑起战争,使天地万灵都陷入灾祸之中。
兄长因为此事而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自此以后,树精一族便自觉地远离人类,再也不敢踏足人类社会半步。而这一次,也是因为小生实在仰慕先生的才华,才不惜违反族规来与先生相交,难道先生也与那些俗人一样,因为小弟的身份便厌恶疏远于我吗?”
裴灵羞愧得满面通红,赶紧作揖道:“不敢!不敢!天地万物,皆有灵性,为兄又怎敢以拥有人类的皮囊便骄傲自倨呢?令兄之事,实在令人遗憾,待我明天便向山长说明此事,让他们还令兄一个公道。”
怀生连连摇头,苦笑道:“不用了,世人对咱们的偏见由来已久,您要怎么向他们解释这事呢?难不成告诉他们,这事儿又是另一个树怪说的?只怕届时,又会掀起另一场腥风血雨。”
裴灵一琢磨,是这么个理儿,如若将这事说出去,岂不是又将怀生给暴露了,说不定到时候又会给树精一族带去什么灾祸。
怀生接着说道:“一百多年来,这事一直像巨石一样压在咱们族人的心头之上,今天能向先生说明实情,也解开了小弟郁结已久的心结,只是小弟身份已经暴露,不能再与贤兄秉烛夜谈了,小弟就此别过,愿贤兄身体康健,长命无忧。”
说完,怀生便深深地行了一个礼,转身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任裴灵怎样嚎哭呼喊,都不再出现。
至此,裴灵有所顿悟,他结束了京城的事务,携带家眷在莲花书院后的云沧峰隐居了下来,四十年后,裴灵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去。
在他仙逝以后,莲花书院山门外那棵树繁叶茂的槐树竟然枯萎了一半,似是在为裴灵的离去而感到伤心,直到百年之后,那棵树才重新焕发了勃勃生机。
清心故事集:讲古今中外,看人世百态。荡涤心底尘埃,才能清心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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