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西方艺术”,很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往往是印象派、洛可可、巴洛克、野兽派这些艺术流派,以及波提切利、拉斐尔、达·芬奇、伦勃朗、安格尔、梵·高、高更等艺术大师的名字。在传统(或者说“主流”)的西方艺术史书籍中,正是这些耳熟能详的名词,串联起了长达数千年的西方艺术发展脉络。

然而,对于非专业的艺术爱好者来说,这种“大而全”的介绍方式似乎少了几分趣味,而且不同的书籍说来说去,总是围着那些响当当的名字打转,看得久了,未免有些审美疲劳。

最近读到一本很“特别”的书籍:《非主流艺术史》,它的作者安争鸣并非专业的艺术史家,也不是艺术评论家,而是一位年轻的职业画家和作家,有着十几年的绘画和写作经验。她以艺术实践者的视角,用通俗易懂的语言,从那些鲜为人知的冷门画家及其作品入手,结合自己的创作和观画感悟,将整部西方艺术史娓娓道来。

跟随安争鸣的讲述,我们可以看到许多隐藏在大师的光环背后,长期被世人们所忽略的“小咖”画家,也可以看到在“主流”之外,“小众”艺术家们的独特审美态度,收获不一样的艺术史知识。

01  “被遗忘”的画家们:从文艺复兴三杰说起

01 “被遗忘”的画家们:从文艺复兴三杰说起

15至16世纪的意大利佛罗伦萨,是“文艺复兴三杰”——拉斐尔、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光芒闪耀的时代。但是,正如法国艺术评论家丹纳在《艺术哲学》一书中所说的,“艺术家本身,连同他所产生的全部作品,也不是孤立的。有一个包括艺术家在内的总体,比艺术家更广大,就是他所隶属的同时同地的艺术宗派或艺术家家族。”

事实上,在拉斐尔、达·芬奇们等大师们的周围,还活跃着无数位才华横溢的画家。“逃离”大师云集的佛罗伦萨,来到氛围更为轻松惬意的马尔凯大区的“佛系男子”洛伦佐·洛托,就是其中之一。

虽说名气和艺术成就均低于“三杰”,但洛伦佐的作品别有一番人文主义色彩。在经典的“苏珊娜与长老”主题画作中,洛伦佐别出心裁地加上类似于台词气泡的卷轴,一堵墙隔开的两个场景,又为画作增添了浓郁的“漫画感”。

他选取正义青年但以理,而非贵妇人苏珊娜作为主角,又让画作在思想层面上有了质的飞跃,回归了这一宗教故事的本意。因为,在此前及其后的数百年间,这一道德劝诫主题的故事常常被委托人“滥用”,成为描摹软色情的遮羞布,连大师丁托列托、伦勃朗、鲁本斯都未能幸免。

在距离佛罗伦萨千余公里的弗兰德斯,同样有自己的“三杰”:杨·凡·艾克、罗伯特·康平、罗吉尔·凡·德尔·威登。在他们的作品中,自然风光融入人物肖像画、对光线的巧妙把握,以及强烈的装饰性和趣味性等特点,令人过目难忘,也对后世的画家们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纵观整部西方艺术史,被忽略、被遗忘的画家又何止这几位。皮耶罗·德拉·弗朗切斯卡、阿特米西亚·真蒂莱斯基、劳伦斯·阿尔玛-塔德玛、乔瓦尼·巴蒂斯塔·皮拉内西、休伯特·罗伯特、阿诺德·勃克林、古斯塔夫·莫罗……这些听起来陌生感十足的名字,在艺术史书籍中通常是一闪而过,或者压根都不会被提及,但在《非主流艺术史》中,他们头一次占据了“C位”,从他们的作品、人生故事中引申出一个时期、一个流派的艺术风格,这一大胆的书写尝试,带来了令人耳目一新的阅读体验。

02  简化了的艺术史:“被遗忘”背后的真相

02 简化了的艺术史:“被遗忘”背后的真相

诸如洛伦佐·洛托等画家,之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被遗忘”,其背后的原因是多重的。

从根源上来说,艺术史通常是被人为“简化”了的。毕竟,要在有限的篇幅内将数千年的艺术史脉络梳理清楚,“抓大放小”是人之常情,也是更有效率的做法,在这一过程中,大量“小咖”画家的关注度就不可避免地降低了,时间一久,甚至可能彻底被湮没在时光的尘埃之中,不再被世人所记起。

艺术家个人的境遇、性格等因素,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他们的名气及传播度。

在大师云集、群星璀璨的时代,才华稍有逊色,就会被“大神”们的光芒所遮蔽。洛伦佐·洛托论技法、论巧思均属上乘,无奈生于文艺复兴时代,还与拉斐尔、米开朗琪罗一同生活在罗马,倘若不是瓦萨里在《艺苑名人传》中对他有所提及,再加上19世纪艺术史家伯纳德·贝伦松的“重新发现”,洛伦佐恐怕直到今天都还只是一个“无名氏”。

从作品角度来说,一些“冷门”艺术家的作品或者与主流背道而驰,或者存在巨大的分歧,导致他们长期受到忽略。

18世纪法国画家休伯特·罗伯特对“废墟”情有独钟,他的代表作之一是《卢浮宫的大画廊成为废墟的想象景观》,竟然把法国人最引以为傲的建筑物变成废墟,暂且不论这个想法有多么的脑洞大开,要知道,这一时期法国人最追捧的画风是以细腻、繁复、柔媚著称的洛可可风格,一片残垣断壁、破败古旧的景象,注定成了少数人才能欣赏和理解的美。

另一位画家劳伦斯·阿尔玛-塔德玛的作品,常常被艺评家贴上“媚俗”“造作”等标签,但在安争鸣看来,这样的评价实则有失偏颇。如果抛开成见,我们会在塔德玛的《春》《白银的挚爱》《雄辩的沉默》等画作中,读到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宁静之美,处处流露着“艺术家对古典世界的乡愁”。

反观真蒂莱斯基的版本,友第德变得力量感十足,她的身材是健硕的,手上的动作干脆有力,体现出“一种女性针对男性的暴力”,关键词重新落到了“斩杀”这一事件本身,女性的“柔弱”感被大大削减。

在很长的时期内,西方艺术圈几乎称得上是“男人的天堂”,女性虽然常常是画面的主角,但女画家却被排斥在艺术的殿堂之外,只有少数幸运儿因为家世背景等因素得以拿起画笔,走上艺术之路,她们的作品和人生更值得我们关注和讨论。

03  游走在主流之外,“小咖”们的别样魅力

03 游走在主流之外,“小咖”们的别样魅力

小咖艺术家虽然“冷门”,但各有其审美态度和艺术风格,正是这种“特别”,让他们在数百年甚至千年后“重新被发现”。

曾被艺评家诟病画风“俗丽”的塔德玛,其代表作《艾利欧加巴鲁斯的玫瑰》在拍卖行中一度无人问津,但到了近几十年,随着CG行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迷恋塔德玛营造出的“细腻”“唯美”氛围,其画作的价格也水涨船高,曾经拍出过50万英镑(约合450万元人民币)的高价。

19世纪的英国,曾有过一个名为“拉斐尔前派兄弟会”的非正式画家组织,他们反对学院派刻板、僵化的绘画模式,强调要专注于研究自然的状态,画作应当体现真实感和细节感,但由于罗塞蒂、米莱斯、莫里斯等画家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以及其后作品与最初主张的日渐偏离,仅仅十几年后,拉斐尔前派兄弟会就走到了解散的边缘。

不过,由于拉斐尔前派画家们对于同一类型长相模特,以及古希腊罗马神话故事的偏爱,《珀耳塞福涅》《拉弥亚》《奥德修斯与塞壬》等作品,成了古希腊神话系列书籍编辑们的“插画最爱之选”,在无形中影响了许多读者的美学体验。

波兰插画大师哈利·克拉克、法国版画家古斯塔夫·多雷、瑞士象征主义插画师卡洛斯·施瓦布等画家,同样是因为在《神曲》《恶之花》《莎乐美》等名作中绘制插画,通过“艺术+文学”的形式为更多人所熟知。

女性艺术家们的作品虽数量不算多,但为我们提供了另一个观看和思考的角度。

同样是友第德斩杀赫罗浮尼的主题,男性画家与女性画家呈现截然不同的画风。卡拉瓦乔的版本中,友第德是个身着白裙的纤弱女子,身侧的老妇人、一脸讶异神情的赫罗浮尼,无一不是在衬托友第德的女性美。

反观真蒂莱斯基的版本,友第德变得力量感十足,她的身材是健硕的,手上的动作干脆有力,体现出“一种女性针对男性的暴力”,关键词重新落到了“斩杀”这一事件本身,女性的“柔弱”感被大大削减。

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接连失去至亲的珂勒惠支,用她的画笔记录下一位母亲无声的呐喊,苦难的人生赋予她的作品一种感人至深的力量,就连鲁迅先生都为之动容,形成穿越时间与空间的共鸣。鲁迅不仅盛赞“女性艺术家之中,震动了艺术界的,现代几乎无出于凯绥·珂勒惠支之右”,还收藏了不少珂勒惠支的作品,并将其引介至中国。

04  艺术史,不仅仅关乎艺术

04 艺术史,不仅仅关乎艺术

小众艺术家、 冷门画作、艺术史冷知识,在《非主流艺术史》中,这些看似剑走偏锋的内容,将整部西方艺术史巧妙地串联起来,不仅做到了故事中有观点,趣味中有知识,作者安争鸣还将自己对西方艺术史、画家与作品等问题的独到见解穿插其中。

在对西方艺术发展脉络的问题上,作者没有拘泥于以往按时间、流派划分的观念,而是以古希腊罗马艺术为原点,将西方艺术归纳为三大类:古希腊古罗马艺术、弘扬古希腊古罗马艺术的艺术、摈弃古希腊古罗马艺术的艺术,瞬间就把原本纷繁复杂的内容理清了不少。此外,她对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和抽象主义的分析也同样精彩。

具体到艺术家与作品的关系,一方面,我们很难脱离艺术家本人去真正“客观”地审视其作品,画家的“人设”本身就构成了一层厚重的“滤镜”,如巴尔蒂斯59岁娶小自己35岁日本妻子,以及“恋童疑云”,就让他的作品在业界饱受争议。

另一方面,“苦难”“欲望”是催生伟大艺术的两大源泉,弗里德里希、珂勒惠支、蒙克、真蒂莱斯基、弗里达、勃克林等一众画家,都是苦难人生的受害者,但他们以绘画的形式将痛苦升华为艺术,将死亡、存在性焦虑等永恒的哲学命题,生动呈现在世人面前。

毕竟,艺术史不仅仅关乎艺术本身,更关乎人性,关乎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