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光绪十九年(公元1893年)四月初七日晚,微风轻拂、骤雨初歇。

跟随母亲来到淮安府桃源县沙坪镇乡下串门的顽童柱儿,连日来在外公家是变着花样淘气。如今柱儿见雨过天晴,蟋蟀又在田野扯着嗓子鸣叫,便非缠着外公周老汉陪他一起去捉蟋蟀不可。

周老汉慈眉善目,性情温和,见外孙有了捉蟋蟀的兴致,便不顾泥泞,领着他来到村外寻觅昆虫。柱儿挽起裤腿、光着脚丫,在草丛中兴高采烈连捉两只蚂蚱后,又循声去挖蟋蟀洞。周老汉在不远处望着外孙淘气,不想柱儿竟猛然站起,丢下手中树枝,望着草丛地面惊叫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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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汉不明就里,赶紧上前查看,却见雨水冲刷的洼地处,泥沙下竟似掩埋着一具尸体,如今竟已露出一手一脚来。周老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柱儿见势不妙,哪里还顾得了外公,一个转身早已疾步如飞窜回家中。周老汉毕竟是个暮年之人,连跌了无数跟头,跌跌撞撞总算逃进村里。老汉驻足长喘了两口气,便又慌忙去向地保王民报告出了命案。

地保王民闻言,立即带领几个胆大的村民前去查看。众人来至村外,见草塘低洼处果然埋着一具尸体。王民来不及辨别死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面让人赶写诉状,一面命人备好马匹车辆,他带着周老汉便连夜乘车赶往县衙报官。

第二天清晨,王民、周老汉赶至桃源县衙门口。王民顾不得县太爷是否睡醒,也不容衙役进屋通禀,抓起两把鼓槌便往“鸣冤鼓”上狠命敲击。县令黄海疆闻听鼓响,便知又出了紧要事情,他连忙整肃衣帽冠带,一边与师爷、衙役迤逦赶往正堂,一边传唤喊冤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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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之上,黄县令见只有保长与周老汉讲述案发时经过,此案一无苦主,二无任何眉目线索,甚至连死者是男是女都还没搞清楚,便命人即刻备轿,他带领衙役、仵作等人匆匆赶往沙坪镇一探究竟。

众人来至沙坪镇东,黄县令但见洼地草丛中央,有一处略微凸起的土包,沙土右侧露出一只手和一只脚,脚上穿着红色绣花鞋,土包左侧则仅有少许绿色衣裙露出。黄县令命仵作验尸,仵作小心清除上面沙土浮草后,便逐渐露出一个三旬女子模样的尸体来!但见此女身段匀称,身穿淡绿色衣裙,面貌依稀可辨。而引人注意的是,尸体上身衣服完全裸露,裤子也被褪到脚踝处,很像遇害前遭遇侵犯的样子。

仵作正查验死因之际,人群中便有村民望着尸体窃窃私语,保长李民仔细端详一番后,也觉死者容貌很像乡绅万钧的女儿冬梅。而恰在此时,一个中年男子拼命分开人群,来到女尸跟前只看了两眼,便放声大哭,口中连呼“媳妇你死得好苦啊!”

衙役们一见来了苦主,喝令男子收住悲声,便将其推推搡搡带至黄县令跟前。黄县令询问他是哪里人氏,因何在此抚尸恸哭?中年男子跪倒身躯,哭诉道:“小民乃是邹皮铺人氏,名叫贾海峰,半月前与妻子冬梅口角几句,她便收拾东西率性回了娘家。小人以为冬梅在娘家住上两日,消消气也就回来了,哪知她竟一住十多天不回。前日我专程登门去接,哪知岳丈万钧竟说冬梅三日前便已回转。我遍寻不遇,万没想到她竟葬身此处,恳请大老爷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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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贾海峰涕泪横流、连连叩首。黄县令宽慰几句后,又询问他可知冬梅平素与何人往来密切,又或与何人有些恩怨纠葛?黄县令不问此话便罢,哪知此话一经出口,这贾海峰便如发疯般切齿说道:“想我妻素来贤淑贞烈,今日却依然逃不脱万钧魔掌,害我妻者,必是这人面兽心的老东西无疑,求老爷明断!”

黄县令闻言错愕不已,心想万钧乃是贾海峰的岳丈,也是冬梅的父亲,因何会害死自己亲生女儿呢?贾海峰见黄县令面露疑惑神情,便将冬梅身世,以及万钧与她的养父女关系详细讲述一遍。

原来,冬梅并非万钧的亲生女儿,她是万钧长子的奶妈乔氏之女。这乔氏本是山阳县南关乔裁缝的掌上明珠,十八岁时因与临街寺院的和尚私通,诞下了冬梅。乔裁缝见事已至此,只好去寻和尚,想让他还俗后接走母女。哪知这和尚竟是不沾锅的主顾,闻得风头不对,早早溜之大吉,云游天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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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可苦了乔氏,自己未婚生女,既要养育冬梅,又要承受邻里侧目白眼、风言风语。一天,乔氏忽然记起和尚曾说过原籍住址,心想自己母女二人总住娘家也不是办法,不如去和尚家乡寻找,即使找不到这个负心汉,也可找到他的父母家人,自己和女儿也算有了落脚之地。

计较已定,乔氏抱着女儿冬梅深夜不辞而别,便往桃源县而来。辗转数月,乔氏终于寻得和尚家中。和尚父母早已亡故,只有兄嫂二人在家,他们听完乔氏所述,一来觉得乔氏来路不明,二来早与和尚兄弟断了往来,又想兄弟都已弃之不管,我们何必管这份闲事?

因此,和尚兄嫂不仅不收留乔氏母女,反而恶语相加,咒骂乔氏是登门的扫帚星、行骗的破落户。乔氏本想寻婆家找个安身处,哪知竟遭遇此等羞辱,一气之下便想返回山阳家中。结果,路过沙坪镇时便在万钧家中做了奶妈。

乔氏虽然有了落脚处,但终究心绪难平,常常暗自愤恨不已。到万钧家中当奶妈的第三年,乔氏最终忧郁而死,遗下了四岁女儿冬梅。万钧吃斋念佛的老母亲,见冬梅孤苦无依,便将她认作了干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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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钧与妻子姜氏,便也将冬梅当作亲生女儿看待,一应吃穿用度,丫环侍女全都安排周全。光绪十五年春,万钧与姜氏做主,将十七岁的养女冬梅,许配给了邻村的贾海峰为妻。

万钧与妻子姜氏,看中贾海峰这个姑爷,是觉得他诚恳朴实、勤劳本分,养女嫁给他终身有靠。可冬梅过门没几天,没了丫环侍女服侍,自己反而还要照料公婆,便有几分厌烦之色。及至天长日久,见丈夫木讷无趣,贾家又是一贫如洗,便生了嫌贫爱富念头,常常找借口回娘家,一住便是个把月不回。

而令冬梅自己也觉脸红的是,她有时竟不知不觉地,拿养父万钧与自己丈夫贾海峰相比较,他甚至觉得养父虽然年纪大些,却相貌不俗、谈吐幽默,且家资巨万、气度不凡,身上充斥着成熟男人的迷人味道;而丈夫贾海峰却索然无趣、贫贱寒酸,常常惹她不高兴。

冬梅虽然常常这样想,却只是偶然的念头而已,在丈夫跟前不说,在养父面前更是守之以礼,不越雷池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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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些孽缘,往往也是应劫而生。这一天,万钧妻子姜氏参加母亲寿宴数日不归,万钧傍晚与友人对弈后喝得大醉,倒在床上大呼口渴,丫环婉儿递水时打碎了杯盏。响声惊动了回娘家居住的冬梅,她见养父喝得酩酊大醉,便让丫环退下她想亲自服侍一会儿。哪知万钧这日喝得太多,冬梅递水时被他抓住了手腕,误以为是妻子姜氏,便将冬梅拉入帷帐之中肆意妄为起来。

冬梅没想到万钧竟将她拉入怀中,平日对养父便有异样情愫,到了此时早已六神无主、意乱情迷,当晚两人便稀里糊涂成就了尴尬之事。第二天万钧醒来,惊觉冬梅竟卧于床榻之上,才知自己酒后无德,竟做出此等有失人伦之事。但事已至此,万钧和冬梅虽都想避嫌,却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缠绵心境了。

自此后,冬梅更是经常回娘家居住,也常常与万钧暗地里幽会。时日一久,冬梅更觉养父千般风情,而丈夫则是万般可憎,因此便与万钧商议,称想和贾海峰离婚,自己要堂堂正正给养父做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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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钧与冬梅偷情,不过是情难自已,哪里想过要与她做长久夫妻,一听冬梅竟想给他做二房,心想真要这么做岂不是声名尽毁了吗?因此,万钧坚决不允,冬梅赌气便回到了家中。

贾海峰见妻子面带怒容而归,赶紧询问究竟,冬梅正在气头上,便随口乱骂养父人面兽心、多次想侵犯于她。冬梅骂万钧不过是想出出气,也想看看丈夫究竟懦弱到何种地步,才半真半假抖落出了真相。贾海峰闻言,除了低头咒骂万钧外,果然是毫无半点血性可言。不过,今日冬梅被人侵犯而死,贾海峰便想起妻子当日之言,因此觉得凶手必是万钧无疑。

黄县令闻听贾海峰所述经过后,便命衙役速拘万钧到堂。不一会儿,众衙役将万钧绳捆索绑押至堂下,黄县令往下一看,只见跪在眼前的面容白皙男子,年纪似在五旬开外,眼中含泪却又面带愧色。

黄县令顿时晓得了八九分,不由分说,便命衙役杖责万钧四十大板。随后,黄县令望了一眼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万钧,森然说道:“今日,你需将侵犯冬梅之事如实讲来,若有半句谎言、片语遗漏,我便放着乌纱帽不要,也要将你这禽兽不如之人活活打死!还不从实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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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钧闻言,哪里还敢隐瞒,便将自己与冬梅私情之事原原本本供述一遍,皆与前文一般无二。万钧认下不伦事,却断然否认冬梅之死与他有关。

黄县令见万钧抵死不认,便命衙役动了夹棍之刑。万钧十指尽断,昏死过去数次,醒来后却依旧连连喊冤。黄县令气得肝颤,拍着惊堂木吼道:“你这禽兽不如之人,有何冤枉直管讲来,若说不出名堂,今日我便将你的脑袋夹碎!”

万钧惨然一笑说道:“当日之事,我早已悔不当初;但若说我侵犯杀死冬梅,岂不是天大笑话?我与冬梅早有夫妻之实,又何必荒野行此勾当,进而杀人呢?”

黄县令闻言心头一震,心想万钧之言不无道理,他和冬梅早有苟且之事,且两人并未撕破脸皮,万钧何必追到野外侵犯、杀人呢?想到这里,黄县令命人将万钧暂且收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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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黄县令又亲自到案发现场查看,仵作也向他详细补充了几处细节:

一是死者咽喉被人掐断,系窒息而死,身上再无伤痕;

二是死者指甲中发现皮肉,似乎曾抓伤过凶手;

三是尸体身上的沙土、蒿草,虽然表明凶手意在掩埋尸体,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当仵作将女子卷到脚踝处的裤子展开后,却发现里边也有少量沙土、蒿草,很像凶手掩埋尸体中途,停下来将女子衣裤脱至脚踝的;

四是女子死后,耳环、戒指和金项链都在,据此可以排除图财害命可能。

黄县令站在现场又环视了一下周围,认为此处相对平坦、视野较为开阔,如果是一起侵犯杀人案件,凶手必然选择较为隐蔽的地方进行,选择此处似乎不合常理。而根据仵作的补充细节,黄县令断定冬梅死前并未遭受侵犯,褪下衣裤,不过是凶手设置的掩人耳目侵犯假象,意在转移办法方向。

随后,黄县令重点查验万钧、贾海峰,两人身上均无伤痕,且贾海峰每天皆有证人证实并无作案时间。正当遍查街坊邻里身体抓痕无解时,一个老衙役前来禀告黄县令称,几个衙役正在万家搜索身体有抓痕之人时,万钧妻子姜氏竟上吊自杀,所幸众人发现及时,才将她救了下来。

黄县令闻言,赶紧命人将姜氏带上堂来。少顷,姜氏跪倒阶前已是泥雕木塑一般,黄县令命其挽起衣袖,只见两臂上数道抓痕清晰可见。到了此时姜氏无可隐瞒,便据实供述了杀死冬梅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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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冬梅与万钧之事,姜氏早已看出端倪,之所以引而不发,便是希望他们能迷途知返,彼此也好留得住颜面。因此,姜氏多年佯作不知,岂料冬梅得寸进尺,这几次回娘家竟动了要做二房的念头,姜氏因此动了杀机。

那天,冬梅又与万钧赌气,收拾东西便要回家。姜氏假意要送她一程,来至村东无人处时,姜氏突然从后面死死掐住冬梅脖颈,多年的委屈、醋意,以及痛恨冬梅的忘恩负义,使姜氏的双手越掐越紧,即使冬梅在她手臂上抓出数道伤痕,姜氏也是毫无知觉。

过了一会儿,冬梅窒息而死。姜氏没有力气挪动尸体,只能就近用沙土、蒿草将其掩埋。为了掩人耳目,姜氏便将冬梅衣裤褪下,制造出了侵犯假象,哪知还是被黄县令识破。

最终,黄县令命贾海峰领回冬梅尸体,妥为安葬;万钧虽未杀人,却有违人伦在先,杖责八十大板后发配边疆;姜氏行凶虽情有可原,却系草菅人命,令其自缢死。至此,一桩清代奇案就此侦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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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后微评:劝君莫做风流事,自古奸情起杀心。古代女子谗言害人,美色诱人、误人有之,动手杀人则不多见。冬梅本系孽出,又得姜氏养育之恩,如能举一反三生父生母当日过错;亦或是意乱情迷之时,生发感恩心,清洁正念,又何至自身惨死、养母缢亡?情不可纵,便是这个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