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李章斌的诗歌是一种多元的体验,他的诗歌并不局限于某一领域。也就是说,他不是一位将自己固定在同一风格的诗人。有的时候他是超现实主义的,如《情诗》《失败之诗》;有的时候他是现实主义的,如《三十而跪》《凤凰男之歌》;有的时候他的诗题皆在直截了当的戏仿名作,如《“谢谢你,雾”》;有的时候又可以在他的诗歌里听到高贵的戏谑,如组诗《后宫》;有的时候,他的诗歌又流露出卡夫卡式的绝望,如《日常虚构笔记》。

就我目前阅读过的李章斌的诗歌而言,最欣赏的是他的组诗《后宫》。《后宫》是一部类似于朱朱《清河县》的诗剧。剧里角色众多,有皇上、嫔妃、太监、皇子。剧里众声齐发,有独白、有合唱、有宫怨、有觊觎。但与朱朱《清河县》不同的是,这组诗歌将布莱希特戏剧的间离美学融于其间:第五首《醉词》与作为跋的第八首《宫斗》,直呈了诗剧作者的观点,使得读者可以与诗剧里的角色隔开一定的距离,并和诗人站在一起,在微醺的思辨里回视诗剧里的角色——之所以用“微醺”一词,不仅仅是因组诗里的一首诗名为《醉词》,而是李章斌常常能够让他诗歌语言织就的文学肌体,呈现出一种柔软的轻醉状态:机敏而不冒犯、亲昵而不轻狂、灵光乍现而不泥沙俱下。

这是诗歌里的“引诱修辞学”。一首好诗,就是依靠语言与声音的魅力,诱惑读者前来阅读与聚集。隐喻、反讽、双关语诸多修辞手法,在《后宫》这组诗里交错出现,使得整首诗性感、优美、高雅,却有着智性的调戏与学者的狡黠。雅语的窃笑地雷般在字里行间悄悄埋伏,时不时会引爆聪颖读者的笑点。尤其是《出恭》一诗,倘若你大声读出来,节奏,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节奏,会在你的耳道里轻盈蔓延。然而,白居易此句描述的是琵琶女的琵琶声,李章斌书写得却是“第三性别”太监听觉里嫔妃们的小解:

……我早已

习惯于从女人的撒尿声中辨识她的性格:

有的婉转,有的雄决,有的果毅,有的

仿佛一串熟透的果实在秋天胀裂,有的

则喷射四壁如若屠宰牛羊般惬意,有的

几乎让你怀疑她的尿也会在盆里

顾影自怜。这些女人无一例外地都尿成

一幅静止的山水画:几何学的瞬间凝结——

飞流直下的瀑布支撑起一个接近瓠形的

幽暗来源……

人的感官,某一部分的丧失,会导致另一部分的过度敏感。电影《闻香识女人》中的男主人公,就因视觉的丧失,导致嗅觉的过度发达。在李章斌的诗歌里,太监们因被阉割的欲望,导致了他们听觉与想象力的过度发达——他们能够闻尿声而辨别女人的性格。所有懂诗的人都知道,排泄情节入诗,非常挑战诗人的诗艺,稍不留神,诗歌就会堕入低俗的秽语之谷。语言是一个种族的文化免疫系统,诗歌语言更是文化免疫系统里的白细胞。一旦诗歌语言腐烂、朽坏一如病毒堆,种族文化的溃败亦不久远。美国学者乔治·斯坦纳就在《语言与沉默》一书里,谈到二战后德语的大规模休克。与流行的汉语诗人相异,李章斌凭借着他高超的语言技艺,游刃于低俗与高雅之间,并将低俗以加速的方式提升至高雅之地。由《出恭》一诗可见,排泄情节可不可以入诗,根本不是个问题,如何用语言的电梯在诗歌里提升排泄情节,才是真正的问题。

何谓诗?济慈曾言:予人惊喜。阅读组诗《后宫》,会与颇多的惊喜相遇。诸如《醉词》里的“这些曼曼与郁郁,这些兮、兮、兮、兮!/是一把钩子,自句子浅处钩起时间深处”,既是险句亦是奇句。这句诗,无论听觉还是视觉,形成了语言的丰溢——所指的酒液远远地超过能指的杯沿,喷泉般形成“建立在高度中的深度”(茨维塔耶娃语)。四个以顿号隔开的“兮”,宛若四口小型编钟,在顿号的敲击下,形成了音响的共鸣体。而象形的字体,亦宛若四把从诗句里伸展而出的钩子,邀约读者与诗人一起钩出深埋在诗剧与历史里的宫廷记忆。

非组诗里,我个人更喜欢《失败之诗》。这是一首轻盈与沉重、温柔与残忍、古典与现代、东方与西方在汉语里绮丽相遇的超现实主义诗歌。这首诗的副标题是“从庄子到凡高”。显然,诗里的“我”,是那只翩跹了千年的名叫庄子的两位一体的人蝶。断耳、人蝶与凡高,在“透明的黑夜”的刀刃上齐聚,一如缝纫机和雨伞在解剖台上美丽相遇,只是处境更为凶险:他奔跑,他飞翔,却一头扎进“长满针尖的草地”,成为一只血肉模糊的破碎之蝶,直至“血滴用泪滴的方式滴回眼眶”。短短的两节诗,似两团燃烧的火焰,词语急促的节奏刺痛着读者的视觉与听觉,宛若山猫的利爪,抓挠着读者的感官与神经。这首诗所言的“失败”,指涉的是诗歌的失败吗?显然不是,它指涉的是人类史上从庄子到梵高,那些拥有诗性人格的异类们的失败:“我看见全人类冲在我前面飞跑/我第一个倒在地上”。但他们真的失败了吗?他们在有生之时可能是失败了,但他们筹码昂贵的生命赌注,最终却赌赢了“全人类”,赌赢了时间,赌赢了无限。

《凤凰男之歌》《三十而跪》是两首受困于身份的现实主义诗歌。只是《凤凰男之歌》里,困扰诗人的是农门子弟的出身问题,《三十而跪》里困厄诗人的则是中年知识人的时代处境。城乡身份的二元对立,导致城里人鄙视乡下人,女性择偶更是中国人鄙视链的风向标。众所周知,凤凰男这一“美誉”,是城市女性对通过个人奋斗留在城市里的农家子弟的讽喻,表为凤凰,实指“鸡窝”——对一些城市女性而言,一只出自鸡窝里的金凤凰,难免不沾鸡窝的习气。我们常常在互联网上看到城市女性撰文控诉与“凤凰男”恋爱、结婚导致的诸多不适。作为户口网络上的一只卑微爬虫,出身是铭刻在农民子弟们额头上的该隐印记,多年奋斗与个人气质,皆无法摆脱这一出生就带来的身份魔咒。诗人因此哀伤地写道“重复着亘古未变的,出生的悲剧”。

俗语云:三十而立。李章斌却写《三十而跪》。一跪一立,是人之行为截然相异的两种姿态。谁不想站直?谁又想跪?生存压力与现实困境,逼人下跪。即若是跪,留给中年人的选择亦所剩无几:“是做戴上/消音器的俄狄浦斯,/还是走进蓖麻质的更年期?”这是两句只有学者才会写出来的诗句。诗句引经据典的同时,大众词汇亦销声匿迹。“戴上消音器的俄狄浦斯”,是被动失声的俄狄浦斯,是无法逃离自身命运的俄狄浦斯,更是即若大声求救也无人能听到呼救声的俄狄浦斯。“走进蓖麻质的更年期”,是一位曾经心怀梦想的纯真少年,让生活腌制成一个油腻不堪的中年大叔。这两个选项,对一位真正的诗人而言,无论选择哪一个,皆属苦难。因写作是他的使命,发声是他的本能,就像鸟儿天然要歌唱一般,消音器只能令诗人的吟唱变为沉默,“蓖麻质”则玷污了他心里侍奉着的缪斯女神。

我们知道,一位诗人诗歌主题与语言的多元,往往来源于他心灵光谱的多元性。这需要谈及李章斌的身份。除了诗人身份之外,他还是一位少见的有能力用理论的犁铧深耕现代汉语诗歌的音韵、节奏直至语言的呼吸的批评家。大量地阅读,使得他熟知中外各诗歌流派。理念的音叉,又使得他在书写每一首诗之前,就自觉地与他的美学前辈们对话。在我看来,李章斌诗语的多元性,是诗学传承的强光,穿透他敏感心灵的多棱镜,而后形成他独有的斑斓诗学光谱。这斑斓的诗学光谱打动了我,一如他独辟蹊径的现代诗音韵学批评文本,对我诗学观的悄然撼动。无论诗歌还是批评,我期待他更多、更为不同的佳作,以他丰溢的才华,他也有能力给予我们更美、更好的精神食粮。

组诗:后 宫

养心殿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不太喜欢这些名字:

慈宁宫,钟华宫,翊坤宫,甚至碎玉轩

它们总是给我的欲求添加某种非和谐因素

或许过于肃严?又或过于戏情?或是

在词语的空转里过于妩媚?总之

我还是喜欢女人赤裸横陈到自己的床前

脱去常服,花翎,肚兜,位分,甚至名字……

而仅仅以生物的形式,哦,我想起词来了

“朝政”,……还是不太对

养心殿,多可笑的名字

时时都在提醒我的孤心在别处

会受到怎样的磨耗,还有我的肉体

嗯,我不太喜欢在别宫就寝时

我的内衣被陌生的手磨触的感觉

也不太习惯鼻子被各种体香与熏香

轮番刺害,还有那以主奴形式进行的贴身肉搏

因此我总是半夜匆匆提起裤子回来

我喜欢靠在我那年轻佞人的腿上歇息片刻

想象他缺失的器物,在恍惚中省略若干早朝

并替他去处决天底下所有美丽而溜滑的女子

出恭

她们总是嘲笑我们缺失的根。但是

不知为什么,妃嫔们在出恭时总是让我们

在旁守着,丝毫不介意我们那敏锐的耳朵

而我们也乐于在沉默时交换心意,我早已

习惯于从女人的撒尿声中辨识她的性格:

有的婉转,有的雄决,有的果毅,有的

仿佛一串熟透的果实在秋天胀裂,有的

则喷射四壁如若屠宰牛羊般惬意,有的

几乎让你怀疑她的尿也会在盆里

顾影自怜。这些女人无一例外地都尿成

一幅静止的山水画:几何学的瞬间凝结——

飞流直下的瀑布支撑起一个接近瓠形的

幽暗来源,并在阴潮深处诉说无言的故事

然后在寂静中,画面突然流动,猝不及防地

放射一连串声波占据我们脆弱而又干涸的耳朵

就这样,空荡的世界被过于丰盛的汁液盈满

补足了我们身上从有记忆起就缺失的部分

并将我们转化为第三种性别,更为完美地

成为容纳她们山水一般秀丽的生活之瓷器

在她们提起裤子起身的瞬刻,时间开始了——

斗艳

等待着——我们是御花园里未受粉的花朵

我们张开花瓣,伸出花蕊,分泌花蜜

我们将最敏感的胞器裸露在蓝天底下

将自己的运命交由不定的风去接管

我们不介意和其他花朵长得一模一样

重要的是我们要成为那特殊的一朵

那未到来的时刻,让每一刻都是

真正的时刻。因此我们开得饱满

我们用气味和颜料相互搏斗,我们

用花瓣撕扯下旁边的花瓣,我们

分泌相互绝育的分子,我们比赛着

看谁的子房能在毒气中傲立得更久

当天空放纵时间全部的毁灭力量,当花瓣

逶迤在地,我们依然要比试看谁的花蕊

依然能够裸立,立得像一根竖起的中指

一直竖到神秘的粉末降临的某个午夜

然后,我们这些通红的中指紧抱在一起

围着一个隐秘而幽暗的漩涡,开始狂舞

闺名

它不在任何文字中,只在一年一度

自故乡托人带来的桂花蜜饯中

在陪嫁丫鬟半夜偶尔说出的梦话中

它没有重量吗?不,它漂浮在宫里的空气中

却让空气变重,云朵变黑,让言语灌上了铅

让楼宇充满让人向下坠落的风景

我很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在家乡

娶妻生子又是怎样一番光景?我想告诉他

我的闺名是我今生听过的最美丽的言语

我恨我这腹中逐渐鼓胀的龙种

它像一个瘤子,慢慢蚕食掉我的闺名

甚至让他和我的月亮也溅满了别人的唾液

现在,闺名变成了一些碎片,剩下两个偏旁

和一竖笔划,躺在墙角,在我每天都是

最后一天的时光里,逐渐变得透明。

醉词

这些词语,像密不透风的墙堵在四周

这些未被临幸的,过于丰盈的词语:

这些孤雌与哀号,垂泪与流涕

这些曼曼与郁郁,这些兮、兮、兮、兮!

是一把钩子,自句子浅处钩起时间深处

索性把把它们放在一起,让它们相互搏杀

让玉环去杀飞燕,让斜阳去杀烟柳

让芳草去杀落红,让蛛网绞杀蛛网

闲愁闷杀闲愁——在它们的厮杀中

寂静,从储秀宫深处走出并开始写字

是谁说准拟佳期又误?我把词牌灌醉

扶它们步入砚台,我把句子抬到墨汁里

卧饮:请饮下这幽暗的无名之苦,饮下

这发酵至醇熟的醉词,请痛饮且高歌

父亲的一个侍妾,像轻抚花枝一样

不停地抚顺自己嫩黄的额发

她的胸乳为之昂起的时候

我看见她在用手势弹回我的目光

仿佛一个胀满了气的气球陶醉于它的

表面,而喝止了所有的触碰,并

驱策词语开始在我体内工作,内卷

以便所有的光都聚集于一个中心

尤其是在她垂下眼皮的瞬刻,一扇门

关闭却又从背面打开所有的秘密,让意象

如同血液一样深入彼此隐秘的秩序

并依次点亮每一个透亮而顺从的毛孔

是的,我要从她的身上开始承继大统

冷宫

谁说我害怕这地方?在这里的每一天

都比在别的宫里自在一万倍!我恨不得

一开始进宫就被打进这宫里,免得我在别处

浪费如许美好而做作的春光。但是却老觉得冷的蜘蛛网都结成了冰——

从前年七月以来我就觉得每日都冷,冷得

一万个男人的胸膛也无法带来一丝温暖,冷

我们这些废弃的躯体抱在一起只会相互冻伤

不,我热!热得每一根毛发都倒立行走

热得相互撕咬我们的胳膊,撕扯我们的奶子

不,谁说这里是冷宫?这里燥热难忍,热得

每日春情似火,用手指相互给对方做皇帝

我热,我要把多余的器官从我身上剥离干净

我要飞奔才觉得凉快,我飞奔!我飞奔!

我在我肋骨上飞奔,我在我的牙床上飞奔!

我要撞穿这宫墙,跑到不冷不热的新世界去!

宫斗(代跋)

宫斗剧总是让我想起子宫,想起

数百万精子为了一颗卵子的殊死斗争

在温暖的黑暗中一起拥抱

黑暗的温暖,和黑暗中结出的果实

为了让我们意识到生与死的边界

夹竹桃也可以让子宫内膜脱落,出血

而一只家猫在花园里无意间的一跃

可以让十几条奴婢的性命划归慎刑司

向皇帝调情,欲擒故纵,步步为营

半夜的床事将决定九州的政局

当精子的布朗运动变得可控时

全天下的官人都在梦中长出了阴道

向那遥远而隐秘的中心敞开,跪着

爬向最高的圣殿,等待决定性时刻来临

当腊梅开遍京城,大雪融化的那一刻

圣眷却优雅地偏向邪恶的那一方!

而安胎药与打胎药总是转换得太快

以及细节,处处得用探照灯探照的细节

以及话语,被话中之话涨裂的话语

还有每天,以礼仪形式进行的战斗

让天气几乎如子宫一般暖和

而失眠所结出的硕果和踩到的地雷一样多

于是月经失调,风景失色

位分如期来临,投井悄悄进行

重要的是,要亲手孵化出未来的主人

要挺住,直到所有的敌人被宫廷排泄出去

挺住,直到阴茎萎顿,子宫坍缩,城墙颓靡

然后,向着全宇宙,发射一道暗的引力波

情诗

两个女人坐在我的脊骨上荡秋千

她们的笑声是我的粮食

她们随手扔掉她们产下的卵

扔向北方,在她们的身子下面

四朵月季盛开,蝴蝶破茧而出

两只蝴蝶坐在我的稿纸上荡秋千

我的诗句在空气里爬摸滚打

我写下的字浮起来了,像一块块木版

漂过河流,漂到我的眼前

我那过于饱满的诗歌漂浮过来了

在痛苦中词语裂开,把我产下

日常虚构笔记

在每一日的冥思中

我从思辨的含混走向视觉的含混

然后再回返思辨,来回奔走

我的词语一出嘴唇就结冰然后

戳伤我敏感而多汁的目光

我虚构的笔记被我虚构的读者嘲笑

如受伤的豚鼠一般缩回我的眼洞,然后

如待决的死囚向冰雕般碧蓝的天空纵身一跃

——是如此忘情而绝望的劳作充盈肉身直至焚毁而尽

失败之诗(从庄子到凡高)

在一个透明的黑夜里

我柔弱的躯体奔跑于刀刃之上

凡高的半只耳朵跑在我前面

凡高跑在我后面

从时间一直跑进梦境

我扔掉了我的过去和未来

在狂笑声中冲进一片长满针尖的草地

我看见我的四肢在天空上奔跑

安详而快乐

看见血滴用泪滴的方式滴回眼眶

我看见全人类冲在我前面飞跑

我第一个倒在地上

凤凰男之歌

有一个词从童年横亘到成年

像一双严厉的眼睛盯着我们

总是让我们的丑陋无所遁形

一个剥夺了我们整个青春期

的普通名词,它抛给我们

一个恒定的生活主题:出人头地

并把生活的枝叶一一砍削干净

变成一根光滑锐利的木棍

没有人告诉我们如何爬上树顶

即使有人为此摔断了翅膀

也不过是,变不成凤凰的野鸡

重复着亘古未变的,出生的悲剧

“曾经有一群衣装明艳的女子

骑自行车从对面向我驶来

我还没有来得及看上第二眼

就已经度过了我寂寞的十八岁”

三十而跪

失去幻想与可能性的眼睛

在不孕不育的中年被重新结扎

以欣赏风景的方式,逃避想象

与情感的功能性萎缩

何去何从?是做戴上

消音器的俄狄浦斯,

还是走进蓖麻质的更年期?

等待着等待,犹豫着忧郁

人才争辩天才,口才扰动废材

并在退无可退中废无可废

在他伏在地上的铁饭碗上

人们连一个子儿也懒得施舍给他

三十而跪与一地鸡毛,究竟是哪个

更让午夜的歇斯底里深不见底?

而在东非塞伦盖提大草原上

有很多瞪羚无声地吃草且交配

火烈鸟优雅地走过而不留足迹

万里之外,一个头顶秃然的男人

跪在隔夜的碗碟与家具的碎片中

看着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以及

所有藻草般在河里涌动的年华,随着

河面上漂浮的废弃玩偶,一一飘过

李章斌

现任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著有《在语言之内航行:论新诗韵律及其他》(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4年)、《“九叶”诗人的诗学策略与历史关联(1937-1949)》(台北:政治大学出版社,2015年)等。获得了唐弢青年文学研究奖(排名第一),台湾第三届思源人文社会科学博士论文奖(文学类首奖,唯一)、江苏省优秀博士学位论文、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等。

本文首发《青年文学》2021年7期

发表时有大量删减

此为原文

本文配图皆来自互联网

神系共同体作品

首部中篇小说集

《字造》《神镜》《麒麟》

首部短篇小说集

《六异录》

一个东方式情爱解构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