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虚招退敌
何行之本以为这次到了汪府,把汪秀春接出来就可以了,顶多途中会遇到败兵流寇,所以他只带了常胜军中三百人。关秀英只是户部主管,也没有带手下胜捷军前来,随行的只有两个贴身随从。
杨谦益见这三百人皆身着黑衣,黑布包头,目光炯炯,前面两百人腰带钢刀,后面一百人身负弓箭,中间一人擎一面令旗,令旗以黑布为底,上面以羊毛线绣出白云,用金银琉璃点出星辰,左上角则用金箔线绣出一轮弯月。他听师父说过,这旗叫黑云明月旗,十三房以商贾立派,日为皇帝,月为商路,故以月为尊。
至于战鼓,号角,这三百人也一应俱全。虽然他们体格和宋廷禁军有些差距,但已经远远胜过各路地方厢军。但对于他来说,这三百人显然只是对抗商路上劫匪所用,他们并没有装备盾牌和长枪,如此哪怕撞上一百名蒙古骑射手,就会立时崩溃。
何行之看出了他的担心,宽慰他说此次来的常胜军士兵都是当地百姓,对周围地势熟悉得很。而且这些人有不少都是因为战乱,家人被蒙古或金军屠杀,不得已加入十三房的。今天听说和蒙古人打,都觉得报仇的机会来了,士气方面,应该不成问题。
杨谦益叹了口气,心想士气虽然很重要,但纯依靠士气,也不能打赢任何一场战争。若谦字营在此,又何惧这些蒙古追兵?
想到谦字营,他心头又是一痛,这些跟他离家远行的四川儿郎,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北定中原,还于旧都”,就死在了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就算他侥幸回去,又有什么面目和他们家人交代?他忽然有一种想法,等找到了妹妹,索性就战死在中原,不为成其人杰鬼雄,只因负同袍良多。
等到了巳时,一行人已经到了离山下不过五六里的地方,杨谦益手搭凉棚观看,见山上旌旗猎猎,其中有不少蒙军的火焰旗。周围的十三房卫队也发现了前面的打斗,纷纷拔出兵器,打出旗帜,要去增援。
“都噤声!收青子!快步行军!”何行之毕竟兵部总管,见多识广,赶紧喝住众人。山上追兵情势不明,若是蒙古生力军,己方贸然冲锋,定会遭到迎头痛击。
“你怕了?”杨谦益见何行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笑问道。
“敌我情势不明,稳重行军,百战不殆。”何行之手握刀柄,冷冷地答道。
杨谦益哈哈大笑:“我看很明,大明,再明白不过了!”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蒙古百人一旗,现在山上有十面旗子,最少有一千人,我们只有三百人,力量之对比还不明显?”
“我绝不会让我的弟兄白白送死。”眼看着到了山脚下,何行之见山上蒙古旗又多了两面,脸色微变,挥手让后面众人停住了脚步,低声道:“胜败有凭,如果你想不出什么办法,我们只能失陪了。”
杨谦益冷笑一声,道:“何兄,未战先怯,可不是兵部主管应有的样子。”他把何行之拉到一旁,指着旁边的山路,说道:“此处是山林,蒙古‘天狼营’轻骑兵不会轻易追击,上面最多只是其新附军士兵,就算混杂有天狼营的人,也不会太多。”
“按照我的做,敢保蒙古退兵。”他不等何行之答话,就大声道:“主旗手,出阵!”
他久在军旅,命令自有威严,何行之也不知他要做什么,也不阻拦,示意那旗手到杨谦益身边来。
杨谦益见这旗手身高约有一丈,虎背熊腰,大为赞赏,问道:“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草民武三趟!”
杨谦益一愣,问道:“这是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人骨架天生就大,出生的时候,卡俺娘肚子里面,接生婆来了三趟,才把俺弄出来,所以俺就叫武三趟!”
杨谦益一阵大笑,赞道:“好你个武三趟!你举旗跟在我身边,冲在最前面!”他又对后面众人道:“所有人,悄声进入灌木丛,慢慢往山上爬,大旗一举,尽数杀出,明白么?”
“明白!”后面三百人一声大吼,手握住刀柄,满眼尽是战意。
“所有鼓手听令!”杨谦益走到后面鼓手处,大声道:“所有鼓手,进灌木丛后,看到旗子,开始擂鼓,用你们所有的劲儿,敲得越响越好,明白了么?”
“明白!”
杨谦益又走到阵前,挥刀斩掉前面灌木丛中的小枝,当先往山上走去。路上荆棘颇多,人人身上都被刮破了几处,但大敌当前,众人紧张兴奋,倒也忘了这些小事。随着耳边兵器碰撞声和打斗的喝骂声逐渐响亮清晰,众人基本到达了山顶,离主战场已不过数十步之遥。杨谦益透过荆棘缝看时,前面山顶的平地上,蒙宋两军战成一团,宋军的大旗上,清楚的写着一个“王”字。
王成远!真的是他!
但宋军的形势却不容乐观,蒙古军后阵的弓箭手凭借着大黄硬弓的射程优势不停地向宋军的指挥大纛发射弓箭,而宋军显然没有神臂弓的帮助,弓箭射程也差强人意,被蒙军完全压制,使得王成远只能不停地躲避,根本无法指挥战场。
杨谦益知道后面的弓箭手身材强壮,而且身旁均有战马,应当就是‘天狼营’的轻骑兵,其中一名将领锦袍骏马,当是这支蒙军的总指挥,而前面的步兵装备参差不齐,自是汉人的新附军。
如果天狼营弓箭手不除,宋军必败,当即让武三趟举起大旗,吼道:“目标,后阵弓箭手,突击!”言罢,他拔出斩马刀,朝着锦袍将军冲了过去。
何行之没想到杨谦益真的玩命,但他似乎明白了杨谦益用兵的道道,心想众目睽睽之下,绝不能落外人后,长枪一抖,也跟着冲了上去。
山下的鼓手看到了上面的战旗,也将战鼓擂的震天响。三百常胜军士兵齐声大吼,霎时就冲到了蒙军弓箭手阵中。
蒙军和宋军激战正酣,哪想到斜刺里出来一直生力军,前排弓箭手没来得及拔出腰刀,就被十三房众人砍翻在地。
那锦袍将军被伏兵吓得一愣,但他显然战场经验极其丰富,立刻让周围副官挥舞令旗,让蒙军上马,调整阵型,躲开宋军冲击。
他的动作,都被杨谦益看在眼里,他知道若不趁蒙军阵型调整过来前突击到那军官身前,后果不堪设想,当即砍翻一名蒙古弓箭手,拉过他的战马,跃上马背,对何行之说了句“跟我一起!”也不顾自己内力全失,直接朝那蒙古军官冲去。
何行之也明白杨谦益用意,胜败只在一瞬,也拉过一匹马,跟着杨谦益冲了过去。
那锦袍军官听得山下战鼓轰鸣,也不知宋军来了多少人,又见杨谦益和何行之有恃无恐地朝他冲来,真以为宋军大部队来援,一时间有些犹豫,竟忘了发号施令。
宋军也没想到在这里会出现援军,又见蒙军后阵弓箭手遭袭,机不可失,虽说对方旗帜完全没见过,但也无暇查问。王成远长剑一挥,宋军一声大吼,乘势对蒙军前阵的新附军步兵发动突击。
新附军本就没多少战意,只因怕后面天狼营因后退射杀他们,才不得已冲锋。此时听到山下震天的的战鼓声,一时不知道宋军来了多少援军,心胆俱裂,纷纷向后奔逃。
那锦袍军官听山谷间虽然战鼓声不断,但杨谦益身后的士兵却不见增多,便知道是杨谦益的疑兵计,此刻见新附军退回,气得七窍生烟,赶紧让士兵放箭阻拦。可新附军败军如潮水般,天狼营阵型不好,弓箭数量如同杯水车薪,新附军败兵一过,更是乱成一团。锦袍军官也知道今儿讨不了便宜,便带着天狼营骑兵撤了回去。
杨谦益也知道己方兵少,刚才虚张声势吓走了蒙军,再追击就要露馅,就让弓箭手象征性放了几箭,就停下了脚步。
可他刚停步,就听得后面一人高声道:“跟我冲出去,莫走了耶律铸!”
他心头一惊,难道刚才那锦袍军官就是耶律楚材的儿子耶律铸?正要追击时,却见后面宋军也只是原地呐喊的大声,也不追击。他立刻明白过来,宋军战力也明显不足,虚张声势而已。
一名身着亮银锁甲的青年将军从宋军阵中快步走出,抱拳道:“多谢壮士援手,救我燃眉之急!敢问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杨谦益见这青年二十五岁左右,国字脸蛋,剑眉薄唇,虽是武官,眉宇间却有一股儒雅的书卷之气。他心头暗赞,抱拳答道:“这位想必是王成远王将军吧,末将‘谦字营’主将杨谦益,见过大人。”
青年将军点了点头,默认了王成远的身份,但他眉头随即皱起,问道:“阁下说你是杨谦益,可是听赵元帅说,阁下已经在洛阳……”
杨谦益哈哈一笑,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你看这个。”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给王成远,说道:“这是巫山七弟子的令牌,大人和恩师渊源甚深,应当见过这个。”
王成远将信将疑,伸手接过,甫一触手,就察觉一股沁骨凉气,仅凭这点,就知此玉定非凡品,仔细看时,鹅卵形的玉上面雕刻着一柄拉满弦的弓弩,弓弩上面并不是寻常的弩箭,而是一柄长剑。
“巫山百年,皇恩不忘。”巫山紫霄宫是西南兵器制造局所在,长久以来,他们一直用自己的武艺守护着神臂弓的秘密。而这枚令徽,只有巫山十峰总管和七名优秀弟子拥有。七名优秀弟子中,上升峰有五名,但都是道士,朝阳峰两名,一名是杨谦益,另一名就是杨青,杨青是姑娘,眼前这人既不是道士,又不是姑娘,想必就是杨谦益了。
念及此处,王成远将玉佩还给杨谦益,说道:“既然真的是杨兄,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今天多谢你相救。”
杨谦益拉过何行之,笑道:“王兄莫要谢我,我就是个路过的,这些人都是十三房的兄弟。这位就是十三房兵部总管何行之。”他又对何行之道:“这位就是衡阳书院掌门赵葵先生的得意弟子王成远,现在官居大宋淮右制置使。”
何行之虽然在江湖上名头大,但毕竟也只是草莽身份,见到官员还是要低一头。而且他见王成远并没有大宋官员贪腐慵懒的样子,反倒有不少年轻人的朝气,也有些好感,抱拳道:“草民何行之见过王大人。”
王成远也知道北方商团十三房的威名,国家危难之际,对江湖豪客更要以礼相待,当即一揖到地:“此次多谢何兄相救,大恩不言表。”
何行之没料及这青年将军竟对他一届江湖人士如此客气,忙上前扶住。可正要搭手,手腕却被人拿住,随即甩开。他惊愕之下,抬头看时,只见一名面皮白净的青年将领站在两人中间,冷冷地道:“王师弟何等身份,给你这等下三滥的流寇行礼,你不跪谢也就罢了,还赶上前相扶,大了胆了?”
何行之被这人将领弄得一愣,旁边的李云奇忍不住了,骂道:“我草你妈的鹰爪子,你他妈头顶插了翅子就装龙了,你他妈头顶插了花不得他妈成屎啊……”
“住口!”
“大哥,他们他妈欺人……”
“啪”李云奇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何行之一耳光,半边脸颊瞬间肿了起来。
何行之叹了口气,沉声道:“王大人,今天草民失礼,冲撞了上官,还望恕罪。”说完,他双膝跪地,叩首道:“今日一见,实属缘分,今后你我官走官道,匪走匪道……”
“何兄这是如此?”王成远也双膝跪倒,扶住何行之,大声道:“褚师兄天性纯真,口无遮拦,何兄长我甚多,若是这样,可是折煞小弟了!”
何行之冷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只是双臂用力,运劲向上站起。王成远也知道事态严重性,如果这些地方豪强、江湖豪客归顺了蒙古,对宋军将是极大打击,当即双臂用上了吃奶力气,向下按压,决不放他站起。
关秀英见状,忙走到何行之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何行之面色略展,突然双手撤了力气。王成远双手用力下压,没来得及收势,直接扑到地上,溅得满脸尘土,好似给何行之磕头赔了个礼。
这其中关窍,旁边众人看得清清楚楚,何行之这下虽为李云奇出气,但占便宜的手段也未免太下作了点。杨谦益在旁边立即手按在刀柄上,生怕两人暴起打架。
可何行之却好似没事人一般,哈哈一笑,大声道:“大人雅量,草民佩服!适才草民手下出言不逊,还望大人海涵。”
王成远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也不擦脸上尘土,笑道:“何兄深明大义,小弟佩服,佩服!”两人相视一笑,一同站起身来。
周遭众人见两人和解,也均松了一口气,唯独那褚师兄脸色一沉,哼了一声,拂袖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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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骄兵克上
作者:速战固守加铁壁
本名杨天宇,而立之年死胖子一枚,中医学硕士,主治医师。爱好军事、历史、武侠,由于平日精研岐黄之道,时间吃紧,致脑洞若干,无暇去填。为人爱真诚不爱客套,喜实际不慕虚名,愿与有肝胆人共事,乐从无字句处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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