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4 年5月4日拉皮丹河畔一个血色的清晨,曾是西点军校邋遢生的格兰特和最杰出的模范生罗伯特·李在战场上第一次狭路相逢。格兰特率军开进灌木和荆棘丛生的莽原,试图与罗伯特·李的北弗吉尼亚集团军决战,最终攻下里士满。早有准备的李迅速从侧翼发起进攻,想用骑兵和步兵把格兰特与他背后的渡口切断,结果没有成功;但格兰特也冲不出丛林,双方搅在一起,两军打成了一团混战,看得清时就凭着衣服颜色相互搂火(北军着蓝色制服、南军穿灰色军装),看不清时就朝有声音的地方射击。

在整整两天的血腥厮杀中,格兰特和李都想主动出击而不是被动挨打,结果两个人都低估了对手:格兰特认为李不可能那么聪明,会派兵袭击自己侧后;李认为格兰特不可能这么坚定,在伤亡如此惨重下还能死战不退?结果,血战一再开演,越演越烈。

战役结束后,虽然格兰特付出了18000人的巨大损失,但李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从未见过这么坚定的对手,他自己从这一天起也害怕出击了,破天荒的开始进入防御,害怕格兰特的坚定反击会造成的自己的溃败:实力雄厚的北方输得起一阵两阵,兵力和资源都有限的南方可拼不起。

然而,格兰特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了,几乎每一次都是扑向罗伯特·李不得不救的防御关键点。两个西点毕业生,从荒原打到斯波奇尔韦尼亚,再打到北安娜河两岸。南北两军不断向东运动,不断互相进攻展开厮杀。惟一的区别是,南军的伤兵运往里士满,北军的伤兵运往华盛顿。

等到对科尔德港小镇发起进攻时,格兰特发起了一次近乎莽撞的冒险性强攻,结果伤亡惨重,伤亡1万人,平均每分钟500人,每秒钟就要倒下8人。自格兰特的部队渡过拉皮丹河以来的一个月中,伤亡已达5万以上,华盛顿唯一的军人公墓已经没有空地了。

即便如此,格兰特还能获得了足够的兵员补充;南军的伤亡数字虽相对少一些,但没有什么后备军可以调来,罗伯特·李最担心的局面逐渐出现了。

更让人头疼的是,1864年6月12日夜,格兰特再一次不按规矩出牌,突然从科尔德港前线撤军,飞速进逼南部邦联首都里士满,直奔里士满以南25 英里处的彼得斯堡,意在切断叛军首都与其余地区的联系。

速来善于调动别人的李不得不再次被对手调动,亲自率部增援彼得斯堡,突袭未成的格兰特干脆安营扎寨,下定决心来了个长达十个月的包围战——这一手算是掐住了南方的命脉:李的精锐都被他拖在东线彼得斯堡,背后就是南方首都里士满,让不能让、退无可退。

与此同时,当年拿格兰特名字开玩笑的西点同学,北军骁将谢尔曼则在西线亚特兰大大打出手,率军闪电般地直插南部邦联纵深,在南军重兵集团的缝隙中巧妙穿插迂回、一路轻装急进,兵不血刃般拿下南力最大的工业城市亚特兰大,又马不停蹄地直插萨凡纳,至此,“南部同盟”的领土被劈成两半,南军南部主力部队全军覆没,南北战争的胜利天平彻底倒向北方,南军的失败已成定局。

1865 年2月,格兰特的部队在东线一番苦战,成功绕到彼得斯堡后面,切断了南面的给养线,联邦军的炮弹呼啸着落在彼得斯堡,火车无法再安全抵达该城。面对格兰特不断向西延伸的战线,缺兵少粮的李的防线越来越薄弱。

3月13日,近乎绝望的南方邦联总统戴维斯不得不宣布放弃蓄奴制,批准黑人士兵入伍参战,可惜为时已晚、大势已去。仅仅一个月后,精疲力竭的罗伯特·李为了部下的生存,不得不狼狈地撤出彼得斯堡。撤退途中,饥饿的南军士兵们眼睛发绿、见啥吃啥,连野洋葱、野草、隔年的烂土豆都不放过,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往肚子里填,其窘迫处境可见一斑。

老李想通过撤退来挽救部下的命运,可人家格兰特却“宜将剩勇追穷寇、从不沽名学霸王”,完全不给李喘息亡命的机会,率领东线北军猛追狠打,一路败退的南军险象环生、厄运连连,最倒霉的是,西逃之路也被西线赶来的谢尔曼北军骑兵死死堵住,李的儿子卡斯蒂斯也在战斗中被俘。

仗打到这个地步,南军统帅罗伯特·李纵然有回天之术,也无法改变四面楚歌的绝境,骁勇半生的他,终于意识到:打不下去了。这时,格兰特也亲笔来信,建议他“体面”投降。此时此刻,这两位来自西点的毕业生都开始考虑如何结束这场战争,接下来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谈判。

1865年4月9日,基督教复活节前的星期日下午,在阿波马托克斯的一幢结实的民宅前,两个在美国内战的战场上厮杀了整整5年的西点人:罗伯特·李和尤利西斯·格兰特终于再一次会面了。

最有意思的是,老李足登高筒靴,靴筒顶端缀着红绸子,靴跟钉着金马刺,他的新军装格外笔挺,不但披挂着绣花的肩带,配有崭新的枪皮带,还系着一根饰带和一把镀金的剑,剑柄是个狮子头。

相比之下,格兰特依然是一如既往地不修边幅、肮脏邋遢,没有佩剑、没有饰带不说,穿的是褪了色的北军列兵野战军服,连中将军衔都是硬缝上去的,而且,由于北军司令部的马车在阻止南军的激烈战斗中被弄坏了,他不得不在春日的泥淖中连续步行35 英里,拖着溅满泥泞的脏靴子来参加这一历史性的会议。

值此重要历史时刻,两位英雄依然保持着各自独特的本色和风格,如果碰到不了解历史的人,很容易把双方的角色颠倒:以为李是辉煌的胜利者,而格兰特才是失败的倒霉蛋儿。

整个谈判过程非常短暂,格兰特这个在战争中以“最不容情”著称的人,此时显示出了宽宏的度量和机智的策略,开出的唯一投降条件是:“南军官兵将凭誓获释,不得重新拿起武器,全部武器、弹药、给养都要作为缴获的物品而交出,但不包括军官的随身武器”。

最令美国历史学家感动的是,格兰特还同意了李将军的请求,“让每个声称拥有骡马的人把牲口带回家去,耕种他们的小块田地”,以助于解甲归田的他们收获下一季庄稼,养活家中老小安然度过冬天。当联邦军士兵欢呼胜利时,格兰特将军马上下令阻止:“战争结束了,叛乱者们重新成了我们的同胞。”林肯获悉李将军投降后大喜过望,当即下令白宫演奏南方歌曲《迪克西》以示敬意:“从现在起,南方人又是我们的骨肉兄弟”。

老兵不死,仅仅隐退。当南北战争的硝烟在美国的天空中散去后,罗伯特·李已经无家可归,位于阿灵顿的老家被战火付之一炬,成了埋葬北军阵亡将士的阿灵顿国家公墓。李如同自我流放般来到美国小镇列克星顿,特意为南军将士守灵,在谢绝了很多高额收入的工作邀请后,他最后选择出任弗吉尼亚华盛顿大学的校长,年薪仅有区区1500美元。即便如此,知识渊博的李,仍然在这个职位上取得了斐然成绩——不仅在教育哲学上提出了终生学习的必要性,还开创了美国历史上的第一个新闻系和商业系,改善了学校的财政状况和校园建设,一度使该学校成为了美国最大的学院之一,如今这所学校已经改名为“华盛顿·李学院”。1870年10月12日,集军事家、教育家于一身的罗伯特·李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享年63岁。

相比之下,尤利西斯·格兰特后来的命运起伏更大。战功卓著的他成为美国继华盛顿之后第二位获得上将军衔的军人,马克思、恩格斯都夸赞他“提供了坚决的军事指挥的优秀范例”,他所指挥的维克斯堡战役被作为灵活快速的战术,成为美军机动进攻的典范,并写进1982年版美国陆军FM100-5号野战条令《作战纲要》。后来,格兰特还凭着战争期间获得的荣誉参加竞选,成功出任第十八任美国总统,但这位战场上的英雄在总统任期内政绩平平,唯一值得称道之处是他历时两年半的国际旅游,把美国的声威传播到全世界,人们从此不再认为美国仅是一个西半球无足轻重的国家。

卸任后的格兰特不善理财、投资失败,囊中羞涩迫使他不得不接受写回忆录的差事,1885年6月23日,格兰特因喉癌离开人世,享年63岁。死去前4天,两本回忆录完成,在格兰特死后获得出版,终于还清了他生前所欠债务。弥留之际,他在纸条上写下这样的字句:“没有我应该做的事情了,所以我此刻但愿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