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芯片陷阱》,作者: [法]马克·拉叙斯 / 古文俊,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团,经出版社授权在网易新闻平台发布,欢迎关注,禁止随意转载。】

1988 年5 月,法国,罗讷河畔,热姆诺

我们的公司创建于1988 年,起初并没有想过要成为世界龙头。为评估芯片卡作为新产品的潜力,汤姆逊曾委托著名的波士顿咨询公司进行了一项研究。结果显示,市场每年最多可以消耗6 万张芯片卡,且仅适用于信息安全领域。这太不切实际了!其实,后来我们卖出的芯片卡达数十亿张。但是包括我的雇主——汤姆逊的高管在内,很少有人相信芯片卡的潜力。

所以可以想象当我深信前途光明,并下定决心尽全力实现目标时,我该有多么失望。我们的第一步是组成了一个财审会,其中包括第一个客户法国电信,它给公司下了第一笔电话卡订单。这个起步,再加上这位电信领域的重量级参与者,使公司能够基于一种全新的制造理念建立起全自动生产线,虽然这种理念与当时所有的芯片制造技术背道而驰。

在这个小众市场中,无论是欧洲公司还是日本公司,都在使用美国的传统磁条技术——在卡片上安装传统磁条,而我们要使用电子芯片替代传统磁条。这种模式通过类似制造钞票的打印技术,来确保金融交易安全。

然而,无论是Visa、万事达还是美国运通的支付卡,其标准厚度都为0.76 毫米,这种厚度无法使用打印票证的胶印机。所以,必须先把0.1 毫米厚的塑料薄片像纸币一样滑过机器的巨大卷轮。按照60PPM(每分钟纸张数)的打印速度,印出卡片的正面和背面。然后热轧至少七张塑料片以达到标准作用厚度,再把生产出的卡片切割开,分别对每一张进行机械铣削操作,以便在加工好的插槽中嵌入“微模块”,也就是包含着芯片的小金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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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办法不过是权宜之计,作为金普斯的创始人,我们相信一定会有更好的选择,于是决定推倒重来。尤其是让- 皮埃尔·格洛东和我本人,我们从半导体行业的职业生涯中汲取灵感,产生了制造芯片卡的念头。如果用芯片卡来封装电子芯片,而不是将电子芯片装在塑料支架中,那么技术的关键在于向芯片周围添加塑料,也就是以卡定型。

定型的方法是注塑。这个办法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对塑料进行回收,远比其他使用PVC(聚氯乙烯)的层压技术环保得多。

有了这些不断进步的新技术,我们几位创始人决定赌一把,要推出比现行市场价格低一半的卡片。法国电信总经理夏尔·罗兹马林和执行总裁马克·福西尔也勇敢地接受了这个赌注。他们签署了开发合同,为自动化生产线提供资金。对金普斯的诞生而言,这份支持弥足珍贵。

此前,电话卡市场疲软,主要归咎于定价过高且质量太差,多达2%~3%的电话卡出厂就无法使用。金普斯则敢于宣称,可以保证废弃率不超过0.01%。这完全符合模制封装半导体行业的日常执行率。可喜的是,我们的价格还比竞争对手低一半。

于是我们开始选择第一个生产场所的地点。我们与汤姆逊达成了一项关于工程师团队离职条件的协议,规定可提供一笔丰厚的援助资金给那些接收被解雇员工的位于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的企业。因为在过时的二极管和晶体管生产线停产后,公司面临着严重的人员过剩。

同时,拉西奥塔的范诺德造船厂永久关闭,解雇了数千名工人。

为尽可能给大家安排工作,法国政府也制定了一项诱人的激励政策,鼓励企业在县城落地。凭借这个条件,金普斯如果承诺至少招聘150 人,就可以向国土规划及地区活动代表团申请一笔1 600 万法郎的发展援助金,或者申请免缴未来10 年的公司税。

与其他人的想法不同,我更看重未来并选择了第二种方案。事实证明,这确实是明智的决定,而且对公司发展产生了巨大的积极影响。公司迅速赚取了不菲的利润,并凭借免税政策进行了再投资。

公司高层还获得了马赛普罗旺斯工业化公司总经理莫里斯·巴塔耶的宝贵支持,这家公司负责范诺德船厂的改建。莫里斯竭尽全力,寻找高质量的可用土地,甚至考虑到了公司未来的扩张,并努力为所有交易提供便利。我们的挑战在于如何将工厂修建在拉西奥塔的最北端,以尽可能接近未来的员工。因为他们大部分会来自汤姆逊,且居住在艾克斯、马赛和拉西奥塔的三角地区,工厂建在拉西奥塔的最北端才能方便他们到达公司。

最终,我们选择了迷人的普罗旺斯村庄热姆诺。这里交通便利,符合期待,恰好位于直通土伦、尼斯、马赛和艾克斯的高速公路网络十字路口。

这场冒险活动以领头小组进入工作状态为开启方式。该领头小组是我在汤姆逊创建的一个项目小组,它的出现迎来了芯片卡从微电子领域中“剥离”的机会。雅克·诺埃尔是汤姆逊唯一看

好芯片卡业务前景的高级管理人员,在他的开明领导下,我一直负责集团内专门从事高端半导体生产的工厂,比如鲁塞特和格勒诺布尔的工厂。

这座城市蕴藏着研发组的主力。我离开汤姆逊时是在伤心和不舍中告别了他们。让·特尔姆——格勒诺布尔国立理工学院的年轻毕业生,就是其中之一。他在这里有过一段辉煌的职业生涯,后来被任命为法国原子能委员会(CEA)主任,在那里打造出“欧洲微米和纳米技术第一中心”。他是一名行动主义者,永远都在彰显他的法式才华,他将许多初创公司引入被称为“法国硅谷”的格勒诺布尔盆地。

2006 年6 月,在Minatec 公司(一家生产技术控制工具、束缚装置和“智能”武器的公司)揭幕之际,他曾宣称自己伤感于美国人开发出了一种全球电子间谍系统并把计算机废料出口到中国,而这些竟与他无关……对他来说,成为法国原子能委员会主任是一次机遇,他说:“这次机会是由我的导师马克·拉叙斯引荐的。”这也是对我本人的高度认可。

1988 年夏,法国,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

我们以创始人为核心组建团队,最初的根据地是在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以东,鲁塞特市的汤姆逊工厂。我感到自己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我曾经在这里担任汤姆逊相关业务的总监。也是在这里,我们开发出用于电话卡的芯片。后来,意大利SGS 微电子公司(国际公认的检验、鉴定、测试和认证机构)和汤姆逊半导体公司合并,变成了法意半导体集团。我离开汤姆逊的时候,曾与我在摩托罗拉共事15 年的帕斯夸莱·皮斯托里奥接手了首席执行官职位。意大利人恩尼奥·菲劳罗则接任了我的职位,这对他来讲纯属意外,宛如天上掉馅饼。

但菲劳罗让金普斯团队的发展变得艰难,他总是想尽办法破坏我们与汤姆逊达成的协议。虽然协议中做了相关规定,但他仍竭力反对转让微模块制造技术给我的另一家位于艾克斯莱班附近的格蕾西的工厂。毫无疑问,对于菲劳罗而言,只有法意半导体集团发展芯片业务他才有利可图。但无论如何,合同就应以此为准,况且我们已经向法意半导体集团支付了3 000 万法郎的费用。

但万万没想到,在一个美好的清晨,团队被迫面对关闭的鲁塞特工厂,我们只得匆忙跑回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的老工厂。后来,我们把微模块制造设备从艾克斯莱班的工厂转运过来,并等待热姆诺的新场地投入运营。虽然热姆诺的这栋建筑破旧不堪,但胜在无需付费且可以马上使用。它紧邻一个被当地称为“火柴工厂”的废弃工厂。数十年间,这里都在生产法国火柴,后来马塞尔·比克和他著名的小打火机彻底终结了火柴和这些生产火柴的工厂。这是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的心脏地带,并在几年后变成一个豪华的露天购物中心——普罗旺斯大道,通向著名地标罗通德广场(Place de la Rotonde)。

在各种错综复杂的机缘巧合下,阿尔诺·蒙特布尔如今在这里建立起新公司 ——“杏仁公司”。作为曾经的财政部长,蒙特布尔曾强烈反对通用电气收购阿尔斯通,并要求把杏仁重新生产

引入法国。目前,世界杏仁产量的80%来自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州,法国杏仁产量已减至几乎为零,并不得不从国外进口。杏仁的盛产曾使法国南方的农民有过一段好日子。但在法国和美国的较量中,法国尚未反击。

第一个微型模块正是在此时问世的。而矛盾的是,产品最初竟然是为金普斯未来的竞争者而生产的,如布尔电器、欧贝特和斯伦贝谢。这几家公司之前的供应商是汤姆逊,而且没有任何其他备选。为了满足人员需求,金普斯开始雇用来自汤姆逊的女员工、生产操作员以及技术人员。他们全都拥有扎实的专业知识,并且在经历数次解雇浪潮之后,都表现出标兵式的专业状态和对公司的绝对忠诚。在金普斯的发展过程中,他们无疑成为公司取得成功的重要保障。他们将会明白稳定的工作岗位的益处和重要性,并且明白在公司经济状况恶化时,工会是无法有效控制危机并为他们提供任何帮助的。

随后,迅速开启了发展的新阶段,大规模生产、创新技术、卡的成型、逐张打印都成为可能,而这正是金普斯与竞争对手的区别所在。在世界任何地方,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

在用某种火花喷射技术制造昂贵模具的过程中,我们掌握了注塑工艺。从实现包裹芯片的微模块插座底部1/10 毫米厚度的可复制性,到进行不溶解塑料基材的快速黏合剂的选择,在每一个流程中,我们都克服了重重困难,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才最终掌握了这项工艺。对杰拉德·郭东的团队而言,这却意味着许多个不眠之夜。他们需要研究工艺过程的可重复性,并研究如何提高生产率,以尽可能降低成本。

金普斯与众不同的另一个特点是掌握并精通单独打印每张卡片的技术。最初,我们使用简单且自动化程度不高的小型办公机器,但这需要大量的人工操作,效率偏低。于是我们找到法国一个村庄的小型印刷厂,以期打破这一瓶颈。但机器每次只能打印一种颜色。我们若想打印多种颜色,只能是有多少个颜色,就打印多少次,别无他法。

于是,让- 皮埃尔·格洛东和我尝试着寻找自动四色印刷技术。最终,日本的一家工厂提供了解决办法。其实,我在汤姆逊工作时就曾从日本带回来一些极好的彩色印刷塑料卡片。在日本街头,一到晚上都有人在街上发这类卡片。

我们仔细研究了这些卡片,并决定尽一切可能使用这项先进技术。日本东洋油墨公司凭借配备四个集成喷头(每个喷头颜色不同)的自动化机器,很快成为该领域市场上效率最高的公司。

在磁头下方逐一滚动的卡片只需单次通过即可上色。在实地考察了机器的性能后,我们立即下单。为减少运输成本,我们决定通过海运而非空运将印刷机送到法国,但这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第一台机器运达法国时情况非常惨烈,精密机械受到了海洋环境的极强腐蚀,而机器最初的设计是将它运用在封闭的环境中。制造商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海洋环境的腐蚀问题,因为他们从来没向日本以外的地方出售过这类设备。

于是,技术团队昼夜不停地赶工十天,拆除了所有部件,清洁、润滑、更换损坏组件。稍作调试后,我们就以非凡的热情准备迎接第一批成果。

这台巨大又精密的仪器奠定了金普斯在单卡四色印刷领域至高无上的地位。它的产品质量高,生产成本低,完全颠覆了原有技术。

金普斯凭借这项独有的技术,可以游刃有余地为法国电信提供产品,每批次可以生产几张到几百万张数量不等的卡片,而且每次都可以修改外观,从而将芯片卡变成真正的广告媒介。最初,这项技术使法国电信这家老派企业大为惊诧,他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一提议。但是,它的一个叫作“T 制作组”的通信机构很快就明白了这一技术的优势和潜在的商机,并接受了我们的提议。

这一技术的使用最终实现了巨大的双赢:法国电信可以向广告商出售芯片卡上的广告位;金普斯公司凭借这一独特优势,能够以高于竞争对手的价格出售芯片卡。我们立刻就创造了出色的财务业绩,迅速弥补了开发成本带来的资金不足。

我们不仅能保证产品的质量、充分控制成本,还可以实现批量生产,满足了市场需求。受斯沃琪创始人尼古拉斯·海耶克的启发,我大力倡导将“循环时间”作为一种信仰。也就是说,应当以此方式管理每一个生产单位,从而尽可能压缩产品从开始生产到完成生产的时间。使用了这种方法后,生产全流程的各阶段都得到显著改善,生产线上的产品有所减少,发生技术故障时能立即做出反应,报废率大幅降低,产品的质量水平得到更优控制,新产品能很快进入销售市场。按照这种方式,金普斯的所有生产线都可以一年365 天、每天24 小时不间断地运行,而我们的竞争对手却要在假期关闭工厂。金普斯的获利空间更大,一年一年拿下稳定的市场份额。这种运行方式需要严格的控制,而这种严格很快就变成了一种娴熟的操作,融入公司的基因。

卡片从下单到送达客户手里,如果可以仅花三周甚至三天时间,何必等三个月呢?这是金普斯彰显能力的又一项创举。

当然,上述方法得以实施,并取得成果,得益于与马赛的赛博耐特公司合作。该公司由创始人夏尔·帕伦博领导,专门研究机器人技术。该公司最初受到两大股东法国原子技术公司和法国海事鉴定公司的支持。后者也是马赛的一家公司,由优秀的企业家亨利·德劳兹创建,是世界知名的水下勘探企业。

法国电信成功进入电话卡产品认证阶段,通过了所有耐力测试,可以进行批量生产,而且价格极具竞争力。他们最初用于开发自动化生产线的资金迅速回笼,并转向这笔较有保障的投资。

热姆诺的新工厂飞速建成,也迅速实现了搬迁,这为所有员工提供了更加舒适的工作环境。不过,这一新阶段的到来为先驱时代敲响了丧钟。正如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盛行的说法,先驱们早期凭借工人的征服精神“在车库里白手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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