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安镇柳氏医馆的柳大夫便早起收拾了一番,准备开门迎诊。

借着微弱的晨光,柳大夫一眼看到廊檐之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出于医者的直觉,柳大夫上前两步,想要察看来人是否身体有碍。

他修长的手指还未触碰到那人的身体,那小身板已经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离开。”说完摸摸索索就要离开。

柳大夫一把攥住她的手:“别怕,姑娘,我是镇上的柳大夫,能否让老朽看看你的眼睛?”

姑娘面色一喜,但随即暗淡下来,她凄然地摇摇头:“没用的,我这眼疾是打娘胎里带来的,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柳大夫热心地劝慰道:“没看过怎么能知道呢?姑娘大好年华,难道就甘心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之中?老朽一生喜欢钻研疑难之症,恳请姑娘能给老朽这个机会。”

少女陷入沉默之中:出门两个月,她因为这对眼睛没少受人欺负,如果柳大夫真能医治,自然是万幸,如若老天真要让她眼瞎一辈子,她也认了,反正没有了柱子哥,自己也失去活着的勇气。

思毕,她再无顾虑,犹豫道:“那就麻烦柳大夫了,可我......”

柳大夫见她浑身脏臭,手里紧紧攥着个破包袱,料定她是害怕付不起诊金而感到窘迫,赶紧道:“小老儿这医馆还缺个打扫的,后院还有几间空房,姑娘若不嫌弃,可在此住下,安心治眼。”

姑娘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立刻跪在地上,给柳大夫磕起头来,柳大夫的出现就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让姑娘感激涕零。

从此,姑娘便留在了医馆,柳大夫只知道她叫阿霞,至于其他的,她不愿谈起,柳大夫也不便多问,他又不是那街上的三姑六婆,专爱打听别人的隐私。

阿霞是个知恩图报的姑娘,即使眼睛看不见,她也整天忙个不停,将医馆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柳大夫仔细检查过阿霞的眼睛,发现她还有光感,应该还能医治,便开始试着每天用草药给阿霞敷眼睛。

这样坚持了两三个月,阿霞的光感越来越强,终于有一天,在取下了绷带之后,自打出生便没有见过蓝天白云、花红柳绿的阿霞,睁着她如秋水般灵动的双眼,真真实实地看清了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阿霞悲喜交加,激动得难以自抑,抱住面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便放声大哭,悲的是因为这双眼睛,自己离开了心爱的人,喜的是从今以后,自己终于能够自食其力,不怕再被人欺负。

老先生便是柳大夫,他疼爱地轻抚着阿霞的秀发,亦是激动不已。

当初,他看见阿霞的第一眼,便觉得她跟自己那因病夭折的女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特别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当时他便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能将这姑娘的眼睛治好,不就相当于女儿又重新活过来,回到自己身边了吗?因此,他才极力劝说阿霞留下来治眼睛。

此刻,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老泪纵横,不停地叫着女儿的名字,阿霞以前听老先生说过他女儿的事,遂当即跪下,认了柳大夫做了干爹。

柳大夫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此后的余生,她都会将柳大夫当作生身父亲般尊重,侍奉老人家终老。

此后,阿霞便跟随柳大夫学习医术,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只是在夜深人静之时,一个温柔的声音总会在她的耳边响起:“霞妹,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娶你。”

只要一想到栓子哥,阿霞的内心便五味杂陈,她既想念栓子哥,又不敢回去打扰他的生活。

十六年前,刘太婆自邻村接生回来,发现了被人丢弃在路边的阿霞,刘太婆经常替人接生,一眼看出这个漂亮的女娃娃眼睛有问题,但如果自己不管,这孩子只有死路一条,善良的刘太婆于是将孩子抱回家当作亲孙女般抚养。

待到阿霞能够扶着摇床歪歪扭扭地走了,她特别渴望能够跟在小孩儿们后面一起奔跑,可同村的孩子嫌她是个累赘,从来不会带着她。

只有住在隔壁的栓子哥和另一个小姐姐翠花会耐心地陪着她玩。

每当有人想要欺负她时,栓子哥和翠花姐便会挡在自己前面,翠花姐性格泼辣,定要追得那人大声求饶,保证下次不敢了才会罢休。

因此,阿霞虽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但在众人的呵护中也算是无忧无虑地长大了。

可惜,一年前,一直待自己如亲孙女般的刘太婆过世了,家里只剩阿霞一个人,翠花姐怕她孤单,时常过来陪她,而地里的活计则由栓柱哥一家帮衬着。

从小一起长大,栓柱和阿霞暗地里早已是互生情愫,没过多久,栓柱便跟家里提出,要娶阿霞过门,这样阿霞也不用孤苦伶仃一个人。

但林大娘和林大叔平时虽疼爱阿霞,这次却坚决不同意阿霞成为他们家的儿媳妇。

林家的日子过得艰难,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身体健康,嫁过来便能够独当一面的儿媳妇,而不是阿霞这样的累赘。

阿霞理解老人的苦衷,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又怎能苛责别人接受自己呢,因此,她一直在给栓柱哥和翠花姐制造机会,希望能够搓合他们两个。

半年前,栓柱哥要跟着师傅去邻县的刘财主家打家具,可能需要大半个月的样子。

临行前,栓柱哥对父母千叮万嘱,让他们照看一下阿霞。

而阿霞早就决定离开南家坳,自己不走,杵在栓柱哥和翠花姐之间始终不是个事儿,她依依不舍而又不动声色地送别了栓柱哥,便收拾包袱趁黑出走了。

在遇到林大夫之前,她没少遇到危险,一些乞丐和混混见她是个盲女,便想要趁人之危,占她便宜,幸亏世上还是好人多,每到关键时刻,阿霞总能遇到好心人的帮助,化险为夷。

转眼,阿霞在医馆已经两年了,她时常会想到栓子哥和翠花姐:他们应该已经成亲了吧? 说不定孩子应该都有了吧?

这天,码头工人阿强背着木箱走上踏板时,一脚踩空,后面的人一把将他往船上一拽,自己却被掉下的木箱砸中,栽倒在河里,一抹暗红的花朵立马从水中升起,阿强大惊,紧跟着跳了下去,将人捞了上来。

柳氏医馆离码头不远,阿强将人放在背上便狂奔而去。恰逢柳大夫出诊了,医馆里就剩阿霞一个人。

她赶紧上前将人接下,发现那年轻人脸色苍白得犹如白纸,头上一个大窟窿,正在沽沽地往外冒血,人已经陷入昏迷,再耽搁下去,年轻人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丧命。

阿霞不敢怠慢,赶紧取来药膏为年轻人止血,又指挥阿强替他换下湿透的衣服,二人紧张地忙碌了半天,终于将年轻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等到柳大夫回来,替年轻人把了把脉,确定他已无性命之忧,几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码头上的活计不能耽误,阿强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钱,央求阿霞好好照顾他便又匆匆回去了。

年轻人昏睡了两天两夜,期间,阿霞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直到第三天的黄昏,年轻人才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正逢阿霞端着汤药进来,年轻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不敢置信地喊道:“霞妹?”

听见这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声音,阿霞的眼睛瞬间模糊了,难怪这几天这年轻人总是带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即使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要坐在他的身边,阿霞便没来由地觉得心安,原来,这正是护了她十几年的竹马-她的栓子哥。

但是一想到栓子哥已经是别人的丈夫,阿霞内心一阵酸楚,她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栓子哥一把抱住:“别走!阿霞,这两年多,我到处找你......。”

阿霞黯然道:“那你和翠花姐?”

栓柱轻轻地将她转了过来,刮了刮她的鼻子,叹道:“傻丫头,以后别再自作主张了,我和翠花能有什么事?人家一年前就嫁到后山村去了......。”

误会解除,两个年轻人紧紧相拥在一起,看呆了门外的阿强和林大夫。

几天以后,阿霞和栓柱暂别了干爹,回到了南家坳,林大娘抱着阿霞喜极而泣,这两年,她一直在自责与担忧中度过,现在好了,阿霞不止平安无事地回来,而且还治好了眼睛。

没过多久,阿霞便与栓柱举行了婚礼,林大夫像嫁女儿一样,将阿霞风风光光嫁到了林家。

婚后,栓柱在林氏医馆隔壁开了一间木工铺,将爹娘都接了过来。

而阿霞则继续向林大夫学习医术,她立志要成为林大夫那样大爱无私的人,以帮助更多跟自己有相同遭遇的可怜人。

清心故事集:讲古今中外,看人世百态。荡涤心底尘埃,才能清心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