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漫漫

首发：漫姐的时光笔记

《连环套》是张爱玲创作的中篇小说，1944年初，载于《万象》杂志。

张爱玲曾说，她的小说里大都是些不彻底的人物，他们只是时代的广大负荷者而已：他们没有悲壮，只有苍凉。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

这似乎，正是这部小说的主角霓喜人生和命运的写照。

这部小说讲述的是一个漂亮、美貌但不够聪明的女人霓喜，辗转、周旋于一个又一个男人，人生不断向下沉沦的故事。

01

霓喜出身低微，14岁的时候就被人贩子卖给了在香港做生意的一个印度商人雅赫雅（他经营一家绸缎店），像一件商品那样被“出售”了。

雅赫雅虽然有钱，但是他是白手起家从印度到香港做生意，为了挣钱吃了不少苦头，因此为人精明悭吝，把钱财看得很重。当初买下霓喜的时候，他是颇有心机地“杀了价”的。

初次见面，他装作一副漫不经心，虽然一眼就相中了，但却不露痕迹，挑剔地说：“有砂眼的我不要”，之后又说：“有湿气的我不要”。

人贩子当然明白，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杀价，于是几个回合之后，成功把价格从220元杀到了120元，成交。

整个“交易”过程，雅赫雅冷静、理智、淡漠，杀伐果断，根本就是当做生意在谈。

其实到霓喜这儿，已经是他看到的第7个女孩儿了，前面6个他都不满意，这也侧面印证了霓喜的美貌。

跟了雅赫雅之后，霓喜的生活质量还是得到了提升的，至少衣食无忧了。

然而，这样的生活是没有尊严和保障的。

雅赫雅根本就没想过跟霓喜结婚，他心里是看不起霓喜的，生活中也只把她当做管家和佣人的角色，兼顾满足自己的性欲。

就连绸缎店的伙计，都很看轻霓喜，给她的称呼是“楼上”二字。

在这个“家”里，霓喜是根本没有地位的。

她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到生孩子这件事上。

从14岁到24岁，十年的时间，她为雅赫雅生下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但是雅赫雅始终没有娶她，给她正式的名分。

偶有那么一瞬间，动了娶她做太太的念头，但是冷静下来一想，霓喜性格放荡又泼辣，这样的女人不能娶的。

后来霓喜跟别人调情被雅赫雅发现，他毫不留情地将霓喜赶出了家门。

这是霓喜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十年光阴，她的青春和热情都消耗在了这段非正常的关系里，最后得到的，是两个小孩儿，和雅赫雅每个月30块钱津贴。

02

很快，霓喜就跟了另外一个男人，药材店同春堂的老板窦尧芳。

她被窦尧芳看上，是因为她去药材店买药的时候，跟店里的伙计崔玉铭调情，不想却被窦惦记上了——在上一段关系里，霓喜维持自己自尊心的办法，就是随时随地的调情，细想起来多么可悲。

十年的光阴流逝过去，霓喜依然有着美丽的外貌，不然窦尧芳也不会对她一见钟情。

窦尧芳为了追求她，也很是表现了一把诚意——他把自己的妻儿老小送回了乡下。

霓喜很快委身于他，没有太多的挣扎和犹豫，因为她真的没有太多选择，靠她自己独自生存实在艰难，需要赶紧找到一个依靠。

这个窦尧芳不年轻了，已经57岁了，比霓喜大了30多岁。

窦尧芳表面上对霓喜不错，单纯的霓喜一开始对自己的状态挺满意，慢慢地开始萌生出跟他长久地过下去的想法。

甚至，她开始筹谋未来让自己的女儿嫁给窦尧芳的小儿子银官，虽然银官那时候才刚9岁。她的想法，这样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业。

窦尧芳含糊着答应，其实暗地里早另做打算。

霓喜没有过过这样舒心的日子，慢慢地就膨胀了，骨子里的刻薄和放荡也开始释放。

先是对待下人各种嘲讽、苛责，颐指气使，很多老佣人都辞职了，骂她「八辈子没用过佣人，也没见这样的施排！狂得通每个褶儿！」

后来又耐不住寂寞，重新跟伙计崔玉铭好上了，还主动贴钱给崔玉铭。

可不久之后霓喜的生活就又再次陷入了困境。

窦尧芳去世了，没有名分的霓喜什么都没有得到，家产都被窦尧芳乡下的家眷们瓜分了。霓喜唯一带走的，只有4个孩子——前面跟雅赫雅的2个，加上跟了窦尧芳之后生的2个。

她落魄到没有地方住，只得当了一只镯子才租下了一间房子住。

且，窦尧芳临死还狠狠地报复了霓喜一把。

他知道霓喜跟崔玉铭偷情的事，临终的时候跟霓喜交待后事，大有一副成全二人的姿态。可是暗地里，他早已经给崔玉铭娶了老婆，还把自己的分店盘给了他，彻底断了霓喜的后路。

此前病重时，他曾说即使自己死了也不会委屈霓喜，当时读的时候我还一度觉得窦尧芳对霓喜挺好。读到最后才明白，他那么说只是为了骗取霓喜的贴心照顾而已，并不是真的真情流露，替霓喜打算。

如果不是后来霓喜不是悄悄送首饰出去，去支店找玉铭，那么直到窦尧芳死，她都还被蒙在鼓里，她都还感激涕零地将他像神一样的照顾，直到最后才发现被骗的一塌糊涂。

窦尧芳这样的人，表面看着和善，实质却也是十足的虚伪、狡诈和狠心啊。

03

在这之后，霓喜的人生似乎越来越潦草了。

她很快就遇到另外一个男人，一个英国工程师汤姆生，收入很不错，住山顶豪宅。

这个汤姆生，也是一个虚伪、算计的人。

家里的女佣，仅凭他吩咐让准备的饭菜，就知道来的女朋友是不是第一次——如果是第一次来，就是三道菜；这之后再来，对不起，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只有两道菜。

霓喜怀孕了，汤姆生就不让霓喜去他山顶的豪宅了，而是偷偷摸摸跑到她家里看她。

为什么呢？

书里是这么写的：

这回事，他思想起来也觉得羞惭，如果她是个女戏子，足尖舞明星，或是驰名的荡妇，那就不丢脸，公开也无妨，然而霓喜只是一个贫困的中国寡妇，拖着四个孩子，肚子里又怀着胎。她咬准这孩子是他的，要求他给她找房子搬家。把他们的关系固定化，是危险的拖累，而且也不见得比零嫖上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天天来看她。

霓喜根本不知道汤姆生内心的这些心理活动的。

后来汤姆生给她租了大房子，富丽堂皇，她竟然觉得这是对方要娶她的信号！

她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然后事情的结局急转直下，十足讽刺。

汤姆生休假回英国了，这边的霓喜忙不迭地跟老友们炫耀自己的优越生活。

直到她的朋友从当天的报纸上，读到了汤姆生在英国结婚的消息，霓喜一下子懵了，“耳朵里先是嗡得一声，发了昏······”

被抛弃的霓喜，还曾经挣扎出一线希望——她误以为一个之前相识的男人，雅赫雅的表亲发利斯看上了她。她很是开心和得意，跟媒人说“发利斯这孩子真孩子气”，还跟媒人说两个人年纪上不对。

直到她弄明白，人家看上的，是她十三岁的女儿......

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老了，没有精气神儿了。

04

霓喜人生的三十多年，跟三个男人同居，一共生了5个孩子，却从没有一个男人给过她婚姻。

张爱玲也非常刻薄地，在小说一开头就讽刺她：“从生物学家的观点看来，赛姆生太太曾经结婚多次，可是从律师的观点看来，她始终未曾出嫁。”

霓喜一次又一次地，掉进男人的圈套里，她在一环又一环的圈套里，耗尽了青春，最后却只落得满目的苍凉。

霓喜的人生，就像是一环扣一环的圈，被逼迫着走到了穷巷，又振作起精神让自己走到另一个穷巷的入口。

她从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情和婚姻，本质上，她只是在不停地谋生，美貌就是她唯一的筹码和资本。

她周围的这些男人，没人有真的接纳她、尊重她的。她是一次又一次，被无情地、狠狠地抛弃了。

她曾经靠着男人，过上了不错的生活，也曾升起对未来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但到最后却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到头来虚度年华一场空。

她有美貌，有旺盛和强悍的生命力，欠缺的，是聪明的头脑和长远的规划。

她只是随着自己的本能和欲望，去生活，去做选择。

固然那个动荡、传统的时代，留给女性的机会太少，出路太少，但即便如此，她的人生原本也有着翻盘的可能的。霓喜这一生的跌宕起伏，既是命运的捉弄，也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但是你又无法责怪她。

一个14岁就被当作商品买卖的女子，一个在命运面前苦苦挣扎的女人，很多时候她是没有选择的，只能靠着一个个男人，对抗着人生的无常。

她的生命，自始至终，都是荒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