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
蒋美林,1960年生,湖南人,2007年从广东省辞工返乡,购买马匹,开始以运送矿物和非法开采物资为生。
所以,目前主要职业为马夫。
2010年的一个冬天,凌晨两点多,虽然不是运送危险物品,但他跟妻子两人也早早起来,把一大堆物资装上马匹,从家里出发往山上走去。
听说,等天一亮就会有相关部门的人过来搞整顿,所以他们得赶紧上山,跟矿上的兄弟汇合商量对策。
他们要翻越的这座山叫越城岭山脉,是1934年红军长征翻越的第一座高山。
它位于湖南省湘西南位置,地处两省三县市交界处。
当地主要以黑色金属矿为主,自清末就有当地人士开采矿石了。
由于山路狭窄蜿蜒,任何车辆都没办法通过,所以他们就采用最古老的方式,用马匹拉货。
这种小作坊似的矿洞虽然规模不大,但五脏俱全。
矿洞外搭设有睡觉的棚子,做饭的厨师灶具,以保证工人能连续住在山上劳作,不至于每天花上好几个小时上山下山来回跑。
矿洞洞口不大,仅容下一到两人大小的进出,如果洞口大,人工工作成本会相应增加,而且还会带来洞内塌方的危险。
毕竟他们是偷偷摸摸干,工程大了,相关部门也自然会查得更严一些。
在这里,男人们进洞采矿,女人们在外面等着筛选最优质的矿石。
每当洞里矿石不够,需要继续深挖开采的时候,整片山谷里就会响起炸药的爆炸声。
矿洞深度一般会在几百米,最深的要达到上千米。
整顿
矿民小刘,外号“牵牛”,同时也是自己矿上小老板,湖南人,1990年生人,2007年辍学,后随父亲开矿,常雇佣一帮矿工,负责一家矿洞的运营与管理。
平时除了自己偶尔会进洞采矿,多数时间会往山下跑,因为矿里许多物资还是需要补充,作为一个小老板,什么事还是得亲力亲为。
这几天他就忙活着往山下跑,为的就是去买zha yao。
“上次si了四五个人,都是假zha yao毒si的,现在哪有真zha yao卖啊······上次矿难主要是老板太急了,进矿洞救人,进去一个倒一个,进去一个倒一个,就像被电了一样,吸了那种烟有毒,毒si的······si了四五个人,这算是大事件了。”
在回矿洞的路上,“牵牛”边走边说起上次矿难的事情。
为了不把上次矿难这事闹大,相关部门花了很多钱,封锁了消息,同时又补偿受难家属,另一方面又整顿矿洞老板,最后才把这事儿给压下去。
这几天矿洞貌似非常安宁,没有人过来搞整顿,矿民们个个都悠闲自在,放心大胆干活。
只是相比以往,来矿洞搞整顿的次数相对要频繁一些,所以矿民最近也总是抱怨:“还说山高皇帝远,我们这里这么高,还经常来整顿。”
对于整顿,矿民也是司空见惯,毕竟矿民个个都是最底层人民,相关部门的人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只是暂时会影响他们个人的工作收入。
但在山上,他们该吃吃,该喝喝。白天采矿,晚上大伙儿都扎堆窝在棚子里吃饭聊天,聊聊个人的小爱好。
再待到夜深人静,他们又开始工作,把白天采回来的矿石运出山村。
日出而作,日落稍息,而后再深夜又继续劳作,已经是他们的常态,对于这样的工作模式,行内人自然是见怪不怪。
只是他们最近又听说,临近的另一家老板开的矿洞又出事了,这次事件虽然没有上次严重,但也si了一人,伤了好几人,搞得大家人心惶惶。
此消息一出,立马在圈内人都传开了。
(矿民们讨论这次矿难)
“听说只有三个,主要是去救人中毒的......只si了一个,那个,连豪帮着抬到下面马路边,他说那个si了的我就不帮忙抬了,哈哈。”
“听说只有三个,主要是去救人中毒的······只si了一个,那个,连豪帮着抬到下面马路边,他说那个si了的我就不帮忙抬了,哈哈。”
“他们说有一个比较严重,嗷嗷叫的,脚伸直就缩不起来。”
“抬si人得花钱的,有家矿洞si人了,抬一个800元。”
就连“牵牛”这个小老板这次都被吓着了,没再开工,让自己员工休息。
“我知道今天会停工,我一个人守厂,我就不去看矿难,眼不见为净······”
(女工人讲述矿难前的原由)
“昨上午那些搞整顿的鬼不来喝酒,昨天就不会出矿难,陪他们喝酒到很晚,那些年轻人在蒋老板那喝酒,没有酒,还煮了鱼,他说没酒,我们去另外一个地方喝酒,好,那四个人就喝酒,喝酒到很晚......喝了酒下矿井就昏昏沉沉,糊糊涂涂,昨天那些鬼老壳(搞整顿的)不来就不会出事,想敲诈一些钱,敲诈他们的头,最后出这种事......”
“昨上午那些搞整顿的鬼不来喝酒,昨天就不会出矿难,陪他们喝酒到很晚,那些年轻人在蒋老板那喝酒,没有酒,还煮了鱼,他说没酒,我们去另外一个地方喝酒,好,那四个人就喝酒,喝酒到很晚......喝了酒下矿井就昏昏沉沉,糊糊涂涂,昨天那些鬼老壳(搞整顿的)不来就不会出事,想敲诈一些钱,敲诈他们的头,最后出这种事......”
女工人愤愤不平地说出了那天出事的缘由经过。
尽管这事一开始闹得是沸沸扬扬,但只要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总是会在短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要不相关部门摆平,要不就是矿洞老板赚到钱了就自个儿摆平。
但即使都要赚钱,也将近年底,人们不希望出事,都期盼能够平平安安地回家过个好年。
这一年的确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座大山里,不仅仅只是“牵牛”一家矿洞,正是因为有很多家,出事的几率也会随之增加。
尽管在“牵牛”手底下干活的矿民都在庆幸之中,可是另一种“隐形的杀手”,正在向他们袭来。
尘肺病
2012年,矿价下跌,物价上涨,开矿成本增高,当地政府对非法开采整顿加强,非法开采的矿洞纷纷倒闭。
矿洞倒闭后,马夫蒋美林失业,留在老家务农种地。后蒋美林用赶马挣的钱,再筹借部分,把旧房子拆了,盖了新房给两个儿子娶媳妇。
而“牵牛”之前经营的那家矿洞,后来也因为矿难倒闭,全家举债赔偿,随后进城务工,找了份送快递的工作。
那些矿民们都各自回乡,种地的种地,打工的打工。
蒋美林现在虽然已经没在矿上干了,但这二十多年来矿洞工作的环境,让他也落下了一身职业病,最严重的要属矽肺,是尘肺病里最严重的一种。
这种病不只他一个人有,这是每个矿工身上都必带的病种。发现得早,治疗得好就没啥事,如果发现了,不及时治疗,后面大概率性命都会丢掉。
蒋美林算是幸运的,1996年就已经发病,期间边工作边治疗护理,虽说现已年过半百,但也能勉强工作。
而他的另一名工友赵品凤却没有那么幸运,自从矿洞倒闭,2015年治疗后才发现,已是尘肺病晚期,他跟蒋美林一样,在矿里工作的时间长达二十年。
如今,赵品凤却靠着呼吸机过活。
赵品凤的二弟说:“我就担心我哥家停电,停电就麻烦了,停电就很难受的,千万不能停电。”
一旦家里停电,而这时刚好又是碰上赵品凤急需呼吸机的时候,可能就会有性命危险。
因为赵品凤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不能走远路,不能爬高楼梯,稍微走得远一点,就喘得不行,甚至不停咳嗽。
赵品凤自己也知道已经是晚期,治疗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为了节省家里开支,赵品凤早已放弃医院治疗,仅靠呼吸机,过一天是一天。
除了家里人干点农活补贴点家用,赵品凤的二弟还专门为哥哥去申请低保,却因资格不符被退回。
当地像赵品凤这样得尘肺病的工友有很多,并且几乎都像他一样,有的早早放弃了治疗,原因很简单,没钱。
“我诊断书写的是矽肺引起肺结核,拿到新宁县医院报销,说我是矽肺引起结核,不给报销,说我是职业病······我花了三万都报销不了。”一名工友说。
得亏赵品凤二弟还算是个实在人,知道哥哥身体不行了,这些年一直都有拿钱出来,一边帮助哥哥做治疗,一边又给侄女钱上学。
年轻时为了要挣钱,没顾好自己的身体,现如今留下的一身病痛让赵品凤后悔不已。
现在的他更是对自己的孩子有着说不出的苦衷。
“主要我的崽可怜,我别si,si了他就很麻烦了,我有一次晚上病情突发,很危险,很难受,他就急得乱喊乱叫,他很着急,但我心里,心里还是清楚。我说不出话来,很难受,喘不过气来。”
说到这里,赵品凤内心五味杂陈。
逝者安息,生者如斯
2017年的冬天,赵品凤五十岁生日。
家里人为他操办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一方面希望生日的喜庆能冲刷掉病痛的晦气,另一方面,亲朋好友前来祝贺的礼金也能够暂时缓解一下家庭的经济危机。
办完寿宴后,赵品凤的二弟和弟媳妇儿进城打工,而赵品凤这边也忙着为女儿新学期开学的事情操劳。
本想着希望生日过后的赵品凤身体会渐渐好转,但没想到的是,病情不但没好转,这期间又不知道有多少次处于危险的边缘,并且已经严重到吐血。
而他的儿子又在这个时间里突发疾病住院了半个月,后又因无力照顾,被二叔送到广东休养康复。
好在赵品凤二弟得力,没过多久,儿子被二弟养得白白胖胖送回老家。
看到儿子能够健康回来,赵品凤是喜出望外。
一家人这样开心的日子没过多久,突然有一天传来噩耗。
“就是11号晚上,九点钟停了电,到了半夜,凌晨两点的时候,我侄子和侄女打电话给我,说他老爸不行了,他说停电了,没有氧气,到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叫救护车,我们亲戚打了好多次电话,都说没有救护车······”二弟赵品亮说。
赵品凤突然离世。
据调查,我国每年有约2万例左右的尘肺新患者出现,病患大都为矿工、从事陶瓷等类似行业人员。
矽肺的发展是一个慢性过程,一般在持续吸入矽尘5~10年发病,有的长达5~20年以上。
像赵品凤这样的矿工有很多,大都逃不过这样的劫难。
为了生活,拿生命做赌注。
现留下的不仅是妻儿和老母亲的悲痛,还有将来一家人要面临艰难生活的未知考验。
愿逝者安息,生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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