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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自圻在高中校刊发表的论文

编者注:费自圻,浙江嘉善人。1935年毕业于秀州中学,在校时曾在校刊上发表论文《四库全书之编纂及其内容》,同年考入清华大学化学系。1937年参加西苑军训。1945年公费赴美实习,专攻石油化学工业。胜利后回国,后赴高雄炼油厂工作。1973年任台湾化工公司总经理,曾先后在新竹清华等高校讲课,台湾化学工程学会理事长,中国石油学会理监事。1987年因心脏病突发去世。本文是为纪念中国石油公司成立二十五周年而作。

卅四年五月五日清晨,我搭中航班机离开战时的昆明来到印度的加尔各答,由于飞越「驼峰」气候变化很大,进入印度境后气温越来越高,背心毛衣一件一件的脱,落地时已经万家灯火。从四季如春的昆明来到印度,第一个感受是热不可耐。我们住进了中国国民党驻印度支部的楼上,行装甫卸,便去中国馆吃海鲜。在昆明七年虽然不缺鱼虾,滇池里的鱼还很鲜美呢!但是对于海鲜已经相违久矣,因此急不可待地在中国城里胡乱地吃了些龙虾与螃蟹之类。第二天听说加城这时正闹霍乱,心里便感觉万分的不安,但是也只好听天由命了。从此在加城三周再也不敢踏进中国城。五月间加尔各答的天气是十分难熬的,既潮且热,上街溜达,走不了一二条街便想喝水,别的又不敢吃,只好吃刨冰与柠檬水,肚子实在感觉不舒服。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就奉命搬到郊外的美军营地名叫 “Kanchrapara”,四个人占一蓬帐,完全军事装备,卡其布军装,不锈钢餐具,一应俱全。白天打桥牌,晚上看电影,一日三餐,无所事事,那时德军刚投降,日本虽然还在顽强作战,亦已穷途末路。我们每天等船期,总是遥遥无期,一直到五月廿四日下午才奉命上了“S.S.General Greeley”,这是一条全新的运输船,处女航到远东,回航美国,船上除了我们租借法案下赴美实习人员四百人以外,全是美军官兵,总人数是三千六百人。航程经过印度洋、红海、地中海而进入大西洋,于六月廿四日到达美国东海岸的 New Port,专车赴美京华盛顿。当车抵达华府联合站,已有一长列的公交车等候着我们,全部进驻了Georgetown 大学的宿舍。这已是廿五年以前的事。

回忆在 Georgetown 大学的一段时间,觉得样样很新鲜,白天参加些「认识美国」的学习,空闲时游遍了美京各处名胜,其余的时间都花费在国会图书馆,往往早上进去闭馆后出来,中午便在自助餐厅吃些三明治,日子倒也过得很快。华盛顿的天气是相当的热,国会图书馆是最好的消暑去处,因为那里有很舒适的冷气。八月间我接到通知赴Sun Oil Co 的Marcus Hook炼油厂实习,于十日抵达费城,先住青年会的宿舍。日本在这一天正式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终于结束,我的炼油厂实习从此开始。

我在美国的实习共分三个阶段,Marcus Hook Refinery (Sun Oil Co)共六个月;Bayway&Bayyonne Refinery (ESSO Standard Oil Co.)共四个月;Baltimore Refinery(也属于 ESSOD )二个月。这是我真正接触石油炼制技术的一个时期。过去虽亦会从事「炼油」工作,那只是从煤膏炼来的油或是桐油裂解的油,虽然成份相似,但是终究不是石油。在第二次大战期间,自植物油炼制汽油或煤之低温蒸馏制炼汽油都是相当时髦的工业,当时金公弢先生所主持的重庆动力油料厂曾有过相当辉煌的贡献,今天大家所熟习的夏勤铎、李林学、董世芬、王国琦、王友彬及贾魁士先生等都曾在那里工作过。重庆动力油料厂应可称我国炼油工业的摇篮,金公弢先生功不可没!

虽然在大学里读过「石油炼制」的课程,对于汽油、煤油、柴油、燃料油、柏油等名称也略知一二,但是真正触摸到原油还是我到了 Marcus Hook 炼油厂的故事。那时盛行的Houdry触媒裂炼法以制造

高级汽油及航空汽油,Sun Oil 在这方面的设备最多,后来演变成T.C.C,起先是Bucket Conveyor System,后来才有高雄炼油厂尚在操作中的气举式(Air—Lift)。当我在 Marcus Hook 实习的时候,承蒙其技术门的John F. Mckinney 君指导,得益良多,Mckinney 先生现任Toledo炼油厂厂长。至今还与我时常通信联络,还有一位 Ralph Miller 君也是一位十分热诚的工程师,每年都有圣诞卡往返,常常还写上几句问候的话,这都是不可多得的友谊,算起来亦已经过了廿五年的岁月。

后来我去 ESSO Bayyonne炼油厂实习润滑油炼制,继去Bayway炼油厂研习F.C.C操作原理,那个时侯F.C.C.是比较新的炼油方法,设备也复杂,Fluidization 的理论开始应用到炼油工业上去,是一种新的尝试,也是商业应用上最成功的例子。ESSO后来又把我安排到 Baltimore炼油厂实习 HF AIkylation,那是一个战时的新厂,烷化工场是炼制航空汽油的必要设备,现在高雄炼油厂的H2SO4 Alkylation 只是改用硫酸做触媒,原理还是相同。炼油工业在二次大战期间的贡献除了上面说的的 Houdry,TCC,FCC,AIkylation 以外要算是甲苯(Toluene)的制造。甲苯是制造炸药TNT的主要原料,一向是煤焦油的产品,改自石油做原料那时已经有了相当规模的工厂,记得我曾在日产七千桶的甲苯厂参观实习了一个星期,也是属于Bayway炼油厂的一份。今天芳香族石油化学品的炼制已经是十分平常的技术,算不了什么,但是在廿五年以前却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今天我们对于甲苯已经无甚需要,反而要采用Dealkylation方法把它变成苯,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今日的新技术可能在数年后即成不值钱的落伍者,我们从事石油及化学工业的人因此需经常提高警觉,努力奋勉。

卅五年六月一日中国石油公司正式成立的消息传到美国,我们的实习工作亦将期满,电报中说明租借法案下出国实习的石油组同仁一律参加新成立的中国石油公司。现在还继续服务于本公司的有董世芬、吴德楣、姚恒修及丁祥炤诸兄,我们均先后回了国,那时金公弢先生是中油公司的厂务协理主管东北、西北、西南及台湾的炼油业务。

记得我初到上海江西路中油办公的时期,正与郁仁长兄面对面办公,在材料委员会的办公室里。公司初创时期物料的储运是相当繁复的,金先生那时兼任材料委员会的主任委员,主持业务的是张芳骞兄。我去报到的地方是员工管理室,主任是沈觐泰先生。我与郁仁长兄都是奉命候机赴西北的,但是郁兄与我都是衷心不想去西北的人,适逢那时交通工具缺乏,票也难买,我们都希望滞延成行。事实上我们也没有去西北的任何准备,心理上如此,行动上更不消说了。

我在出国前曾服务于云南省经济委员会的一个化工厂,这个厂的主持人那时也来到了上海,曾与金先生商量把我借去帮忙,为期半年,金先生同意了,我也觉得义不容应该为老长官再尽一点力。后来因为时局的演变,计划难以实现,在上海办工厂的环境愈来愈不利,我决心回到中油去,恰逢现任台湾肥料公司总工程师黄达河兄有意自台湾回上海办手续赴美深造,我便把当时未完任务交给他。回到江西路向金先生请示,金先生当即要我来台湾的高雄炼油厂,我便一口答应了。公司事务方面为我订购了三月一日的中兴轮船票,那是卅六年的春天。当时我对于台湾的认识贫乏得可怜。根本不清楚是一处何等样的地方,高雄炼油厂的情形一无所知,只晓得丁祥炤兄在那里。

三月一日的中兴轮因故停航,一直延到四月十九日,才改乘飞机到达台北松山机场。进城后在台湾营业所见到了经理李林学先生及课长詹绍启先生,四月廿一日坐上了纵贯铁路的火车于傍晚抵达左营车站。记得离开台北的前一日曾遇到了李子恺兄。他告诉我抵达左营火车站后可以电话通知高雄炼油厂的总务组组长胡新南先生(胡先生现任中国石油公司总经理)当可派车来我。从此我便在高雄炼油厂服务直到五十五年七月十八日奉调台碱公司,总计在半屏山下工作了近二十年。

那时候高雄炼油厂的厂长是宾果先生,炼油厂只是在修复阶段,第二蒸工场刚试过一次炉,试炼伊朗 Aga Jari的原油,设计炼量是六千桶。我到厂后奉命筹划第一蒸馏工场的修复工程,一同工作的有李达海、李国桢及丁祥炤诸兄,此外参与工作的有杨宏汉、刘珍波及邹永基等人。

为了更新高雄炼油厂,采购了一套Dubb’s热裂装置,由环球油品公司(U.O.P)设计及采购,设计能量是日炼重油 4500桶。那时候我们请了一位炼油顾问j.Mitchell,他曾在 Phillips Oil Co服务过,在高厂工作期满后曾出任伊拉克政府经济发展局的顾问多年。另外还有一位管线顾问 Torrens,策划高港轮油站与炼油厂间的输送管线。热裂工场完竣后我们曾试炉操作,由丁祥炤兄、李达海兄、李国桢兄及我分四班轮流值班,那时大家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青人。现在这四位都已是超过了半百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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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九年五月的高雄炼油厂发生了一件惊人大事,那便是厂长宾果、化验室主俞庆仁因公殉职,他们尽忠职务,热爱国家,真可称“壮志未酬身先死”,那时为了试验战车用的八十号汽油,而牺牲了两位杰出的人才,至今还是中油公司的莫大损失。后来我们炼制一百号甚至一百号以上的汽油都不成什么问题,例如115/145的航空汽油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炼油工业日新月异,张明哲先生继任高雄炼油厂厂长之后,胡新南先生任副厂长,开始筹划更新计划,美国海湾油公司率先赞助,同意贷款二百万元美金,作为高雄炼油厂扩建更新之用,接着,德士古油公司贷款七十万美元,中央信托局五十万美元,合计借得美金三百二十万元,我们便添建了一座Catan-orming 及一座T.C.C.,同时与Gulf Oil及Caltex分别签订了原油采购的长期合约,不但原油的来源有了可靠的把握,人员的训练也有了着落,这对于中油公司的后来发展关系至大,我们在原油的采购合约里写下了训练人员的附带条款,这是民国四十二年我奉调台北总公司厂务处及业务处时期公司里的一件大事,金公弢先生是公司的总经理,同时兼任国营事业司司长职务,这无疑是中油公司发展史的转折点,因为在这以前我们一直寄望于美援的协助,结果都成了泡影,海湾油公司的良好关系也应该从这时算起。

四十三年下生年起我又同到了炼油厂,先在技术室工作,董世芬兄是炼务组组长,李达海兄是工作室主管,后来炼油厂改组,胡新南先生于四十三年十一月荣升协理兼厂长后,技术室与工作室赞成了技术组与工程组,我的工作大半都是在方法工程方面,那时在方法工程方面的阵容有胡绍觉、朱杰、李成璋、康志良、唐一平及阙炳林诸兄等可称极一时之盛。

政府于四十五年筹组了一个中东工商考察团,中油公司派我参加,由现任中油董事刘竹君老先生出任团长,团员有蔡葩(现任驻利比亚大使)、王世明。(现任驻库威特大使)、刘永理(现任驻泰经济参事)、陈锡康(现任中信局购料处经理)及笔者。全程三个月我们访问了黎巴嫩、叙利亚、约旦、伊朗、伊拉克、土耳其、也门、沙地阿拉伯、埃及、利比亚、阿比西尼亚、索马里兰及亚丁等地,是一次十

分难得的旅行,个人增进见闻不少。中东是产油地区,对于一个石油工业的从业人员来说,更是一次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四十八年我又奉派与王国琦兄参加Caltex案下赴欧美考察石油化学工业,历时六个月。在欧曾访问英、法、比、荷、德、瑞士、丹麦、瑞典、挪威、葡、西等国,途中又在库威特、泰国停留。在美期间曾在Caltex的几个炼油厂参观,对于Richmond及El Sezunda炼油厂印象最深。我们亦曾参观了几家小的油公司如德州的 Eastern States 及 Cosden 都是十分成功的独立公司特别是Cosden公司虽不大,但在石油化学方面成绩斐然,在管理方面也有出众之处,尤其值得我们借镜。

胡新南先生在高雄炼油厂兼任了近七年的厂长,那时他也是公司的协理,也正是炼油厂飞跃进步的一个阶段。到了民国五十年九月,金公弢先生退休,胡先生奉命接任中油总经理,董世芬先生便接长高雄炼油厂的厂长。在这九年多时间里,中油公司的业务天天在发展,高雄厂的炼量也天天在增加,现在已经到了日炼原油十一万桶的能量,公司一年的盈余到达二十七亿多,这些数字只代表了一个事实,那便是中油公司是在正确的领导之下,有了惊人的进步。空口谈企业管理、谈现代化的管理总敌不过事实的证明,中油公司同仁只有一个目标:努力耕耘!从来不求闻达。我想在本公司服务的每位同仁都会同意我这个看法。

五十三年六月我又出任“中国技术服务社”驻新加坡代表,与新加坡政府的经济发展局(Eco-nomic Development Board)办了一年的交涉。利用台湾的人才及技术,协助新加坡发展 Jurong 工业区,我们的贡献深为新加坡政府当局所重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曾约请了我国很多专家前往新加坡出任经济发展局的顾问,这又是一个只问耕耘不计收获的例子。台肥黄达河兄、生化药厂厂长赵可英兄、经合会刘曾适兄、基港局赵春官兄、台湾炼铁屠钦涛兄、生产力中心施正楷兄等都是那个时候应聘赴新的。莫比油公司新加坡炼油厂当时派技术人员来高油厂实习,并曾要求中油派人协助试炉,几经交涉我们没有答应,实因我们的人员也渐感不足,泰国森美石油公司的操作几乎大部份是依赖高厂所派去的训练有素的员工,真可说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我从新加坡回国又继续在高炼油厂工作了整整一年,五十五年七月又奉派去台碱公司。台碱那时的业务情况走下坡,赔累亦有,中油同意收购该公司百分之四十的省政府股权,才决定派李林学先生出任该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由我辅助之。在这段期间我们计划扩建更新高雄厂碱氯设备,向意大利De Nora 公司订购了容量 200000安培日产氯气一二〇公吨之水银电槽(24H4型)二十个以配合拟议中的乙烯制造计划。De Nora电槽是全世界被广泛采用的标准极高的电槽,只是价格昂贵,竟使扩建计划的总投资金额超过了八百万元美金。但是我深信将来在开工效率维护费用方面可以显出它的优点。这个厂到了五十九年年底安装竣事,等待订购之水银运到后便可试车,那时对于台湾的碱氯市场便会发生新的调节作用,台碱拥有了全省最新的碱氯设备,无疑的可以在东南亚独居鳌首,向前迈进了!

我在台碱一直服务到五十七年的十一月初,嗣又奉命调回中油,主持氯乙烯公司的筹建工作。构想中这是一个公民营合组的公司,由中油供应乙烯,台碱供应氯气,循着一较较新的路线制造PVC塑料的原料——氯乙烯单体。因此除中油、台碱外便邀请了台塑、华夏、国泰、义芳等四家塑料公司参加组成了今天的“台湾氯乙烯工业股分有限公司”。这个新公司于五十九年一月正式成立,由王永庆先生出任第一任董事长,于八月份起改选金公弢先生为董事长,我又可跟随我的老长官当一名石油化学工业起步时的小卒。

「为了纪念中油公司成立廿五年,我把半生的片段回忆拉杂写来以祝贺!并为『石油人史话』作补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