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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写臭写书的,我一点都不喜欢李宴,你给我换个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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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晨光熹微,薄暮冥冥,窗外的桃枝探了点儿尖儿进来,风阵阵,尖上的桃花随风飘在了窗前桌案的话本上。

明亮晨光里,陆淮生自榻上伸了个懒腰,下榻洗漱好后,坐在桌案前,准备继续写话本

陆淮生是个孤儿,从小便做了乞丐,吃着百家饭,听着东巷西街佳人才子,公主驸马的故事长大,会唱一段又一段的莲花落。

自官府修建了天桥后,陆淮生顺势而为的在天桥下摆了张桌子,置了块醒木,当了说书先生。

他从小听过的故事便多,穿着一袭月白袍一拍醒目,口若悬河便能道出许多精彩的故事,因此自他说书,天桥上每每都会站满了人。

只是脑中听过的总有说完的一天,他便也成了写书先生,自写自说,听客也买账爱听,天桥上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他即将要去继续写的这个话本,是个江湖千金和某门派门主相杀相爱的故事,按写书的行话来讲,就是刁蛮小姐和嘴贱的公子哥儿欢喜冤家的套路文。

当下最时新的说书的话本子,基本都这个套路,陆淮生为了迎合大众,也写了这么个话本子。

只是这次的话本,好像并不是那么让人满意。

写到一半的话本子后面一页,平白落着一行歪歪扭扭,有点像小鸡扒地般的大字,上道:

“喂,臭写书的,我一点都不喜欢李宴,你给我换个主角!”

李宴,便是他写的话本里的门主。

陆淮生敛眉,翻了翻他写的前面几页,好么,不翻还好,一翻差点人给气晕过去。

只见他写好剧情的页面上,每一页上都被人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笔墨又重,像恨不得把这纸给画穿似的,以彰显极不满意话本里的官配要求重写。

陆淮生长叹了口气,按了按眉头,只觉得家中进了飞贼,还是个爱听他说书的飞贼,这飞贼好似还极不满意他写的话本。

陆淮生忙翻了翻枕头底,待看到银子一个不少时才松了口气。

真不知道是哪个姑奶奶弄的,幸而只是画了叉,没撕了他的话本,还能看得清上面的字,下几回这个故事还能讲。

陆淮生撕了那张写着歪歪扭扭的字纸,顺手丢进了纸篓,继续写下一章。

陆淮生咬了咬笔尾,想了想,又将那字纸捡了起来,在那行字下面回道,“君想与淮光探讨话本,可走正门,不必做梁上君子。”

“你才梁上君子,你一族谱都是梁上君子!本小姐乃堂堂武林盟千金,岂会做梁上君子?你快给本小姐换了李宴。”

几日后,那张皱皱的字纸上再次出现了鸡爬般的字。

武林盟千金?陆淮生莫名想到前几日好友陈瞎子给自己算过一命,道自己这几日会有桃花现。

难道这桃花是爱听他说书的武林盟千金?

只是那陈瞎子算过之后又犹犹豫豫附到他耳边叫他小心,道此桃花乃桃花劫,不慎便会丢失性命,要不得。

陆淮生见此回字当下心中一沉,哪怕算命的话当不得真,他也将纸放在了一边,没再回字。

只是再过了几天,陆淮生再拿出话本子欲继续写那话本时,话本上又多了好几道红叉,虽不影响查看内容,却实实在在的有些惹恼了陆淮生。

心血被毁,谁能容忍。

陆淮生紧了紧拳头,带上那张纸和被打了好几个叉的话本,欲去官府告上一状,身后却传来一阵清厉的嗔怒声。

“喂,臭写书的。”

陆淮生回头,只见自己的桌案前坐了个人,不,那不是人,她的身体趋近透明,又飘飘渺渺的,看起来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鬼魂一般。

她着了件鹅黄色的裙衫,眉眼间满是少女的灵气,双唇嫣红,明明艳艳的像盛开的花朵。

窗外桃花被风吹的四散,少女坐在桌案上生气的鼓着腮帮子,有些嗔怒的看着他。

陆淮生怔怔的回望着她,风徐徐,花阵阵,眼前少女熟悉又陌生,此刻像隔了一个世界般,咫尺天涯的对望。

“林嬑?”几乎下意识的,陆淮生脱口而出的询问。

与此而出的,还有少女刹那间流出的泪。

他知道她是谁,眼前这个像鬼魂般坐在桌案前要求他换主角的女子,是他笔下话本里的角色:武林盟千金林嬑—李宴的欢喜冤家,意中人。

天方夜谭般,他笔下的人有了意识,坐在他面前要求他重写关于自己的故事。

写书七载,说书七载,陆淮生写过无数光怪陆离的故事,却从没想到,如今会有这么个光怪陆离的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

2

“本小姐呢,喜欢国士无双的大将军,或者武功盖世的大侠也行……”

案台前,少女坐在窗边,持着一条九节鞭满眼威胁的看着陆淮生。

陆淮生就着那话本持笔记录她的要求,此刻颇有一番被书局催书的意味,只是此刻让自己重写书的,竟是书中人,实在太过荒谬。

又一阵风吹来,桃花穿过林嬑的身体落在话本上。

林嬑好像此时才注意到,原来这世上有这样美的花,这样美的颜色,她便将鞭子收起来,指着桃花道,“这是什么?把这个也写进去。”

陆淮生不禁有些好笑,他突然有些好奇书里的世界是如何,便嘴角微弯问道,“这是桃花,你的世界里没有桃花吗?”

“你没写,自然就没有。”林嬑白了他一眼,转头,仔细打量了下这个书外的世界,这才知道,花是红的,草是绿的,天是蓝的。

而在她的世界里,几乎一片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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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生向来粗枝大叶,不怎么会描写景色,这些便都没有。

“你写的最多的就是江湖里的打打杀杀,要不就是和李宴吵架,要不就是强写我和李宴互相心动,你文笔真的很差,满满都是人制糖的味道,殊不知本小姐对着李宴都要吐了!”

陆淮生霎时有些脸红,他文笔是差,也惯会写江湖里的打打杀杀,因为只有这些,听众姥爷才爱听,又考虑到听客里多有女子,才加了主角的爱情故事,殊不知竟被书中人这样吐槽。

“好好,大小姐,那你是要大将军还是大侠?”

陆淮生红着一张老脸岔开话题,心中将她的吐槽默默记下,自己日后写书定当多写写景,在感情方面也多些笔墨注重细节。

熟知这问的倒又叫林嬑红了脸,说的好像她很花心,各种的都想要似的。

“算了算了,你等我想好再写,只不过我和李宴的故事,你不许再写了!”

少女敛着眉,持着九节鞭,颇为生气的看着陆淮生。

陆淮生无奈,只得笑笑应承。

待看到陆淮生点了点头,林嬑才收起了九节鞭,哼了一声钻回了书里。

而陆淮生在笑过之后,一阵莫名其妙的眩晕感袭至脑间,晕晕乎乎之间,只觉得自己失了点什么,有些心神不宁。

他怔了怔,只当是这几日熬夜赶稿有些精神恍惚,并未放在心上。

3

秋日庙会上,陆淮生肩上坐着林嬑,她已修炼的有了些实体,虽很轻,但也能接触到陆淮生世界里的花草等物,不必如当初那般在纸上写字都费了好大一番劲儿。

是她威逼不成,又央求了许久,才使得陆淮生带她出来逛逛。

对于这个书外的世界,她充满了好奇。

而让陆淮生稍感庆幸的是,只有他能看见林嬑,其他人全然不知他脖子上坐了个小姑娘。

而坐在他脖子上的小姑娘也不安分,哪儿的热闹都想去凑凑,哪儿的东西都要买,哪儿的吃的都要拿。

当然,吃的她也吃不成,一根糖人塞进嘴里,什么味道也尝不出,反倒是咽了好几口唾沫下去。

而更让人感觉奇怪的是,平日里总在天桥边说书的先生已好几日没来说书,今日出现在春日庙会上,反而魔怔了般,手里拿着糖人举过头顶,嘴里振振有词,像在与人说话一般,可一看他身边,哪有什么人。

肩上的小姑娘似是生了气,攀在他脖子上不安分地乱动。

她是他写出来的角色,又岂会不懂她?

陆淮生当即把糖人放下来,林嬑果然生了气,将糖人往地上一摔,腮帮子已鼓了起来,“什么破糖,一点都不甜。”

糖人摔的四裂,林嬑哪管地上可怜的糖人,早已看中了另一个摊贩摊子上的马蹄糕,拉着陆淮生便直奔马蹄糕而去。

陆淮生买了马蹄糕,喂到她嘴里,又是什么味儿都没有,林嬑撇撇嘴,“什么嘛,你的这个世界一点儿都不好玩。”

提到“世界”二字,陆淮生突然福至心灵,拉着林嬑满眼宠溺的笑道,“跟我回去。”

窗边,月色皎皎,林嬑坐在桌案上,显然对突然回来有些不满,正欲问回来做什么。

却见陆淮生打开那话本,提笔笑着问道,“是我大意,忘了你不是我这个世界的人,你想吃什么?”

林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眸一亮,当下掰着手指说道起来,“糖人,糖葫芦,马蹄糕,果玉酥……”

陆淮生便提笔,而在他提笔的刹那,林嬑幻化成一阵光钻进了那话本里。

陆淮生便在那话本上写道:

“是夜,江湖风停云静,林嬑与李宴路过一间点心斋……”

写到这句时,陆淮生停了停笔,似是记起了某个不好惹的姑娘的要求,他便将“与李宴”后面的一句划掉重写。

“是夜,江湖风停云静,林嬑突然有些嘴馋,想念点心斋的点心,便携着丫鬟进了点心斋。掌柜的倒也是个上道儿的,见林嬑来了,各种镇店点心都端了出来。

林嬑拿起一块果玉酥往嘴里送,那果玉酥内里乃上好的砀山梨块,外裹了层酥粉,经过点心师傅的处理下,又酥又脆,又甜又香,直吃的林嬑几欲拍桌叫好,吃完果玉酥,便是糖人……”

陆淮生写的详细又生动,直写到屋里的烛燃完一支他才停笔。

月上中天,林嬑这才从书中钻出来,似是极为满意的眯眼点头,像只吃饱喝足的小猫似的。

她半是威胁半是笑,道,“好吃好吃,以后这种要多给本姑娘写,知道吗?”

陆淮生看着她满足的跟猫似的神情,满眼都是宠溺。

这是他笔下的角色没差了,刁蛮任性,一口一个本大小姐,本姑娘挂在嘴边,但更多的,是孩子心性的可爱。

4

陈瞎子难得会来找他。

陈瞎子也算是他的挚交好友,昔日官家修桥后,他说书,陈瞎子便在一旁支了个旗幡算命。

众人听了他的书,便又会被陈瞎子骗过去算命。

也算苟且狼狈的狐朋狗友吧。

陆淮生念及此,不禁有些失笑,放下手中写大纲的笔,去开门。

门一开,陈瞎子便对着他好一阵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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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瞎子并不瞎,只不过为了更好骗人,装的瞎。

他打量完他,又四顾看了看,似乎在看还有没有旁人,良久之后才放下一口气,对着他小声道,“陆兄,我早说过,你这桃花,乃桃花劫,要不得啊……”

陆淮生有些不明所以,直想到那话本,想到那日他心神不宁,精神恍惚,想到林嬑才心下一沉。

“陈兄此话何意?”

陈瞎子便又四顾看了看,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直走到屋外,又挥了挥算命的拂尘,四周便氤氲着缥缈起来,像被单独隔了片蹊径,全然已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听不到半点儿风声,外面也自然是看不到这蹊径的。

陈瞎子此举只是为了防止二人谈话被那缠着陆淮生的女妖听到。

陆淮生这才知道,原来陈瞎子不是完完全全的骗人,是有些真本事的。

在当初为他算卦时便算出了一切,只是一切自有因果,他只能提点一二,如今见好友愈陷愈深,便不能见死不救。

陈瞎子捻了个诀,拂尘在他面前一扫,玄光乍现间摇头叹气道,“你……怕是再过些时段,便会丢了一魂。”

陆淮生微惊,有些不明所以。

陈瞎子接着道,“那女妖乃出自你笔下,由你笔墨想象而生,她现于世本就荒唐至极,又在不知不觉中食你魂魄固妖体,说到底,如果放任,最后你的一魂便会化作她。”

“若人没了一魂,会如何?”

以一魂,来换她,这样的交易仿佛很划算。

“轻则精神癫疯,重则失命。”陈瞎子见他问出这个问题,霎时眉头一皱,接着道,“她只是你笔下的一个角色而已,不存于世,陆兄,你切莫犯糊涂啊……”

陈瞎子见他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不知所措,便接着道,“现下她道行不高,你趁她在话本里时,将话本给我,我以三昧真火烧之,便可除掉她。”

5

秋深,窗外的桃叶已落地为泥。

陆淮生看着案台上的话本,久久不语。

该如何抉择?

是烧了这话本,还是,还是放任她,以自己的一魂换她真真切切的存于世?

选择前者,就当林嬑真的只是书中角色,从未来过。选择后者,可能会失了一条命,哪怕还活着,却会患上癫疯病,莫过于死。

“喂,我想好主角写谁了。”

陆淮生正失神间,一阵流光从话本钻出,林嬑坐在案上,九节鞭指着话本对陆淮生道,“快起笔。”

陆淮生这才拉回心思,抬眸看向案上的女子。

她已修炼的有了实体,指着她的九节鞭都修成了实体。

屋外风起桃枝动,林嬑的发丝跟着飞舞,陆淮生莫名想到初见那日她喊住他,他回眸,她皱着眉,气鼓鼓的喊他臭写书的。

恍若隔世,咫尺天涯的对望,他询问她的名字,少女刹那间流出的泪。

陆淮生莫名心上一痛,他垂下眼睫,轻笑道:

“好,大小姐要把主角写成谁?”

他这一问,平素大大咧咧的人此刻竟有些支吾,咬着下嘴唇半晌才道,“本大小姐想好了,主角就写一个臭写书的吧……”

“臭写书的?”陆淮生一愣。

“对,写臭书的,你就写他在书里带着我去逛庙会,给我买好吃的……”林嬑支支吾吾的咬了咬嘴唇,攥了攥衣角,声音越来越小,脸越来越红。

话说到这份上,是个傻子都会明白。

陆淮生执着笔的手一顿,眼睫轻颤,眼尾处竟也缓缓落下两行湿涩氤氲的泪。

他是个性子温吞的人,不多会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的情绪,藏在她刁蛮任性后无条件的包容里,藏在那糖人上,藏在那些描写零嘴的笔墨里,藏在宠溺的笑里。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见第一面时,在恍若隔世的对望中,在少女刹那流出的泪里,他近乎趋于本能的,瞬间就爱上了自己写出来的角色。

他想,他知道怎么抉择了。

陆淮生看了眼林嬑,依旧满眼宠溺,轻笑道,“好。”

他打开话本,提笔,开启新的章回,林嬑便在一边歪着头看着。

“林嬑见那李宴一张嘴说个不停,只觉得心中烦闷,运了轻功已走远,正飞到一个屋檐上时,屋檐下的天桥边,有个说书先生正口若悬河的说着书……”

陆淮生写到此处,林嬑颇为满意的点点头,陆淮生抬眸起来看她,她便又迅速的将头转过去,像偷吃了什么被抓包了一样。

陆淮生只觉得可爱有趣,正欲提笔接着写,却是一阵眩晕而至,他眼前一黑,倒在了桌案上。

6

陆淮生再醒来时,是林嬑惨白了一张脸,急的满脸都是泪,嘴上却不依不饶道,“你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害的本姑娘找了好久都找不见大夫,只能靠自己的灵力医你,也不知道有用没用。”

陆淮生坐了起来,看着她满脸的泪哭笑不得,真是个小哭包。

他将她按进了自己怀里,边拭去她的泪边轻声安慰道,“大抵是多日没食荤腥,有些营养不良了,明日上街买肉去。”

林嬑这才止住了泪,将脸埋在他怀里久久不语。陆淮生同样将下巴搁在她脖颈处没有说话,空气中凝着别样的寂静。

陆淮生在想着,什么时候,她会彻底的修炼好,修炼好后,自己,还能活着吗?还能活几天,还有几天能陪她?

从这个话本起笔,她有了名字那刻,直到她有意识后闯进他的世界。

她是他,明知结局,明知是劫,也要去爱的人。

然而陆淮生并不知道的是,在他晕倒的时候,林嬑着急慌乱的出门找大夫,在路上,碰见了陈瞎子。

林嬑从他怀里退出来,抹了抹脸上的泪,将自己卷于腰间的九节鞭抽了出来,交到陆淮生手里。

她咬了咬唇,颇有些傲娇,道,“喏,臭写书的,这个送你,你对本姑娘这么好,算本姑娘的回赠礼。”

陆淮生拿着已为实体的鞭子,有些忍俊不禁,“是回赠礼,还是定情信物?”

林嬑霎时红透了脸,便将鞭子抢了过来,“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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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生又哪肯,一拉鞭子,林嬑整个人就也被带进了他怀里,谁能想到平素看起来温温润润的人手力竟比她这个江湖人还大,林嬑脸上的红润便氤氲到了耳根。

一天的时光就在这么打打闹闹之中度过,没人知道,这样无忧虑的时光还能有几回。

陆淮生成日处在忧虑与甜蜜中,惯会写江湖故事的人也忘了,哪有江湖人将自己的武器赠与别人为定情信物?

江湖中人,将自己的武器赠与别人,一般只有一个原因,便是将自己的命交予对方。

7

“我本来就是不存于世的啊,你不必……不必为我难过……”

梦里,是一片黑暗,无尽,亦无望。

林嬑在黑暗之中,不断下沉下陷,而陆淮生沾了满身泥泞,拼命的去拉她的手,却怎么也拉不住。

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下陷,甚至整个人,化为一片飞烟落尽黑暗里……

“林嬑,林嬑!”

大梦初醒,月上中天,陆淮生猛的从床上坐起,大口的喘气,背后汗湿漓漓。

接着便是无止境的心慌意乱,一阵阵怔恸。

甚至他几乎都感觉自己有些精神恍惚,犹在梦中。

“林嬑,林嬑?”他试探性地喊她,这个时候,她应该钻回书里睡觉了。

陆淮生长叹了口气,刚躺下,又觉得心下难安,便燃了盏烛去找话本,欲把林嬑喊出来。

然而烛光亮起,照向桌案,上面哪有什么,干干净净无一物。

他这下便彻底慌了神,已有了几分疯癫的模样,桌案上桌案下,橱柜里各个角落的找,连床底都没有放过,可哪儿,都没有话本。

陈瞎子!定是陈瞎子!

陆淮生猛的想起一人,外衣鞋袜都来不及穿,赤着足就在深秋的寒风里狂奔,直奔了五六里路,才奔到陈瞎子的住处。

已是三更,他屋里有光冒出,但那光,不像烛光,倒像是,像是火光。

陈瞎子曾说过,三昧真火,可灭她。

陆淮生急上心头,一脚踹开了门。

果然,屋内的火盆里,放着一个话本,是他写的话本。

“陈瞎子,我的事不用你管!”

平素温吞的人,第一次又急又气,脸上还满是慌乱。

他正欲扑上去抢那话本,却不知被什么挡住,撞了回来,眼前明明无一物,却实实在在有一层透明的琉璃似的,怎么过也过不去。

他会这本事,辟一蹊径,隔绝一切。

陆淮生只得在外面锤着那层透明的琉璃,疑问道,“陈瞎子?”

“是她自己,要毁了这话本。”陈瞎子无奈叹气,捻诀,手里的三昧真火已向火盆烧去。

纵是再刁蛮任性的姑娘,也终究是个姑娘,到底心细。

他身体每况愈下,他的突然晕倒,她用灵力探他的灵魂,在她慌忙找大夫出门遇到陈瞎子后,便知晓了一切。

“我本来就是不存于世的啊,你不必……不必为我难过……”

轻轻的一声,再没了当初的任性刁蛮。

火盆里的话本上,一阵流光钻出,林嬑背对着他,泪流不止,火光已舔舐上她的脚踝。

这声音与梦中的声音重叠,陆淮生心中慌乱不已,一边叫陈瞎子停手,一边奋力的撞那面墙,直撞的肩胛断裂流血也不肯停。

“陈瞎子,你停手,我求求你,你停手……”

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的撞击,肩胛的血穿透衣服,直把那层玻璃也染红。

陆淮生几欲要跪下来求他,求他破开这层隔障。

然而里面的陈瞎子似有不忍,亦是又急又气,便开口询问,“说到底她不过你笔下的一个角色啊,就算修炼成了,也不过你的一缕魂,你何故如此啊陆兄?!”

然而陆淮生已慌急的几近疯魔,撞着隔障的肩胛整个侧面全是血也不肯停。

血泪交织中,他声音嘶哑,力气也因撞击隔障用尽,喘息声接着呼吸声,只闻他一字一句道:

“她不止是我笔下的一个角色,不止是我的一缕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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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林嬑,她叫林嬑,是我的林嬑!”

“我不过,想给她一个好结局,想给我们一个好结局……就这么,难吗?”

站在火盆里一直背对她的姑娘已经被火烧的没了实体,犹如初见那样,飘飘渺渺的如一抹魂。

她终于转过身来,泪流满面。

“难道我成了你的一缕魂,你死了,就是好结局了吗?”

林嬑抹抹脸上的泪,一如当初的刁蛮倔强,“本小姐,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像极了她不满他给她官配李宴,跳出书中来找他改话本一样,现在又要一意孤行的改了他和她之间,他决定好了的结局。

这世间,清醒又荒唐,荒谬又真实的事,莫过如此。

8

陆淮生最终还是撞开了隔障,他顾不及肩上的疼痛,臂上的疼痛,只一心扑向了火盆。

然而扑过去时,只扑到了满地的灰。

烟尘拂过他的脸,几经风吹,最终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与地上的尘土融在了一起。

他似是不可置信般,在那火盆里左找右找,然而除了烟尘,什么也找不着。

他便起身,还是顾不及借件衣服披,借双鞋穿,疯狂的往回跑,往自己的住处跑。

没有失魂,没有疯魔,但更甚疯魔。

陈瞎子不放心,跟在了他身后。

陆淮生脚上已起了数道口子,被石头等物划烂,一奔一个血脚印。

可他顾不及,他要回去,快点回去,用一样的纸,一样的笔,将这个话本的故事原模原样的还原出来,期望林嬑还能出现。

他直奔到了桌案边,迅速的拿出纸笔,开始写:

“且说那武林盟的千金林嬑,自武林大会上见过李宴一次后,便深深的厌恶此人,这等嘴贱的人……”

陆淮生笔尖顿了顿,感觉似是哪里写错了一句形容词或是什么,便划了重写,又慌又急之下,便又写错了一个字。

他整个手都是抖的,连同写出的字也是歪曲不堪。

陈瞎子看在眼里,不禁敛了敛眉,他喉头哽咽,“你何苦……”

然而陆淮生已是疯癫了,手下仍在写着,嘴里却疯魔地喃喃着。

“她陪我好长一段孤寂的时光,陪我度过漫长岁月,你却告诉我她只是我笔下的一个角色?你叫我怎么信,你叫我怎么信?

你看这纸,有她的字迹,九节鞭,是她亲手所赠……”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便翻出桌案下面的匣子,去找那张有她字迹的纸,去找她赠的九节鞭。

可那匣子里已没了九节鞭。

他忘了,他这个惯会写江湖故事的说书先生忘了,江湖人赠自己的武器,意在把命交予对方,他那时就该发现端倪,偏偏愚蠢至极的真以为是赠礼,是定情信物,他当真是蠢人!

那张纸仍在,好好的躺在匣子里,他拿出,上面却只有他的字迹,而本该有她笔墨的地方,白白一片,哪有什么字迹。

他终于安静下来,看着那张纸,眼里全是绝望与空洞。

书房里一切如常,蝉儿仍在枝头清鸣,月色寂寂。

好像她,从未来过,从始至终,只是他笔下的一个角色而已。

他是惯会写书的,又怎会不明白,悲剧,往往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

9

后来,陆淮生写了无数个名叫林嬑的人,写了无数次不一样的性格,配了无数个不一样的主角。

可那个曾经敛着眉生气的说“我不喜欢这样的人,你给我换个主角”的林嬑已经不见了,并且再也不会出现。

再后来他又写了个话本,是武林盟千金林嬑和一个叫陆淮生的说书人的故事。

算是全了当初话本里那个林嬑和陆淮生才开头,便已走向结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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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的林嬑和陆淮生的故事里,两人恍如隔世般的一见如故,他宠着她的刁蛮任性,让她坐在自己肩上逛庙会,给她买糖人买果玉酥。

最后两人成了婚,执手走到了白头。

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10

陆淮生写完了他和林嬑故事话本的最后一笔,他合上书。

现已是暖春,窗外桃枝探了进来,月色皎皎下,他望着那飘进来的桃花,眼睫轻颤,道:

“慕初心,我也只是你笔下的一个角色而已吗?

“这样的故事结局,你写的,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