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68号，有人找你。”随着狱警的传话，我穿过高高的铁栏围墙，走进了探监室。
看着窗户对面的男人，他脸上的皱纹多了不少，就像一只干瘪的倭瓜，但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怂。一看到我嘴角动了动，眼里噙着泪。
我拿起电话，一脸冷漠地说：“你们满意了吧！”那个男人低下头，声音哆嗦着，轻声说：“对不起。”
走出探监室，我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太阳，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我那怂了大半辈子的父亲，终于对我说了对不起。
02
我叫胡一庆，18岁之前都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小镇太小，所以一有什么事，就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而我的母亲，就是这个小镇里的“名人”。
从小到大我都很害怕放学回家的那段时间，因为只要快到我家，就有很多人用一脸看好戏的眼神对我说：“阿庆,你妈又和你爸吵架了，那嗓门大的，我隔好几条街都听见了，还一直在摔东西呢。”说完一群人又哈哈哈地走了。
而我每次都当听不到似的，双手紧紧抓住书包带，快步走回家。
刚到门口，就听见我妈的大嗓门在骂：“谁让你买这个豆子的，这豆子猪都嫌弃。”
我一进门，漫天的豆子向我扑来，打在我身上隐隐发疼。我妈坐在唯一完好的凳子上，翘了个二郎腿，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桌子。
桌面一片狼藉，地上的热水瓶也摔碎了，流了一地的水，瓶胆碎片到处都是。
我低着头小心翼翼避开碎片，想回房间。
“阿庆啊。”每次我妈这样叫我，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你爸那个孬种，让他买个菜都不知道买。这里有十块钱，你去买点菜回来。”
我看着桌上的钱，又看了看刚擦黑的天，手指搅动着，怯怯地说：“妈，天黑了，卖菜的都收摊了。”
我妈看着我眼睛一蹬，让我过去，啪啪扇了两个耳光，又用力踢了我一脚。
我咬紧嘴唇，忍着痛不要眼泪掉落，因为我妈不许我哭。
而我爸，至始至终躲在屋子里没有出来，那年，我8岁。
而我家因为我爸的懦弱，也成了小镇里最大的笑话。
我爸说，我妈之前性情很温和，虽然说话大声，但是笑声好听。
但是后来，她的工作被人顶替下岗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尖锐。
我不管她之前是怎么样的，只知道从我记事起，骂我爸，打我，摔东西渐渐成了我家的日常。
一开始，我爸也会阻拦她打我，可往往我妈一说离婚，他又一声不吭了。
而我的内心，对我妈越来越疏远，同时，也越来越看不起我爸。
03
最开始发觉自己不对劲的时候是读初二那年。
一次，坐我旁边的女生胳膊不小心碰到了我，不知怎么回事，我就冲那个女生发起火来，直接把那女生骂哭了，还把她桌上的书全部推到地上。
后来，一大群女生过来安慰她。我只觉得她们吵死了，冲她们说了句：“真是一群鸭子，头脑简单，嘴巴大。”
至此之后，由于情绪变化大，说话太刻薄，班上的男生女生都很不喜欢和我在一起。
这种变化我没办法去控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从没和爸妈提起过，他们也没看出来。
我妈有时看到我阴郁的时候，就会骂我人小脾气大甚至更难听的话。整个青春期只有我一个人。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身高快超过了我妈，她也渐渐不怎么打我了。
而且随着她自己倒腾的生意也越来越好，时不时还会露出笑脸，但是对我爸还是习惯冷言冷语。
家里的生活渐渐变得宽裕起来，我妈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在我高三的那年对我非常好，经常煲些滋养的汤水。
还总是乐呵呵的看着我说：“我儿子马上要有出息了，将来啊，带你妈我也出去见见世面。”
我皱着眉头没说话，默默喝汤。她不知道，那时我一心只想着要离这个家越远越好。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瓜葛。
04
第一次知道“厌女症”这个词，是在我上了大学之后。
那个时候，我选修心理学，老师课堂上说了一个他最喜欢的悬疑大师的事迹。
最后，老师很可惜的说如果没有厌女症，悬疑大师的口碑估计不会那么差，也许成就会更高。
刚听到这个词，我就特别感兴趣，专门查了很多资料。发现厌女症表现为对女性化、女性倾向及女性相关事物的厌恶。
结合一些典型案例，我察觉到自己果然有厌女症倾向，只是还不是很严重。
但我并不想去接受心理治疗，甚至潜意识里把它当作对我妈的一种反抗。
在我的心里，女人就是聒噪愚蠢的生物。
她们一会哭一会笑性情难以捉摸，又喜欢聚集在一起，说一些没有任何营养的东西，而且很容易被一些荒谬的言语所欺骗还乐在其中。
但是在外人眼里，我只是一个有点孤僻的理工男。
大学毕业后，我做了程序员，天天和代码打交道比和人打交道有趣多了。但与此同时，我的婚事也被提上日程。
自从上大学之后，我就不怎么和家里人联系。下意识的拒绝那个家，拒绝和那个女人的一切接触，但是血缘亲情哪里是我不想就可以舍弃掉的，她还是我妈。
就是她，三天两头地打电话给我，用她的大嗓门叫喊着让我回去相亲。我没有理她，用工作忙回不去来搪塞，然后她就一直骂我不孝。
那时我26，其实在知道自己有厌女症倾向的时候，我就断了结婚的念头，也知道自己并不适合结婚。
但是，我没想到我妈劝我不成，居然怂恿我爸给我打电话。我爸在电话那头叫我回去的时候，我彷佛看见我妈站在我爸身边，一脸不屑的样子。
我的心颤了一下，同意了回去相亲。
05
我想着和谁结婚不是结，那就找一个安静点的就行。
但是，我妈居然直接给我订婚了，即使那个女人长得还不错，也偏安静腼腆。
不过一想到她是我妈看中的，我心里就本能地排斥。但想着要是拒绝了这个，又会有下一个，所以，我还是接受了。
她叫齐琦，本地人，家里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她嫁给我的原因很简单，她父母需要我的彩礼钱给她弟买房娶老婆。
而后，我们很快就订婚，结婚，这些都不过一年的时间。现在想想当初还是太草率了。
结婚之后，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我并不是很习惯。所幸，齐琦也知道我喜欢闹腾，多数时候也是自己在一旁安静的看书。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有天晚上，我回到家，饭菜已经做好，看着齐琦欲言又止的神情，我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
果然，她支支吾吾地和我说，我妈想让她早点怀孕，她好抱孙子。
我一听，整个人就躁动起来，挥手把椅子推到一边:“我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头脑和想法。结婚的时候，我就说了孩子的事不急，你现在什么意思，还是你怕我跑了？”
齐琦一看我生气了，连忙说她不是这个意思，让我不要生气。看着她这样，也猜得到我妈不单单说了孩子的事，肯定也说了她的不是。
齐琦太弱了，在她身上我好像又看到了我爸的影子。想到自己结婚还不能摆脱我妈的掌控，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那晚我第一次动手打了自己的老婆。
我扇了齐琦两个耳光，并且告诉她，要是我妈下一次还说孩子的事，就给我硬气一点，不要老是畏畏缩缩的，让她欺负。现在这个家是由我来主宰，而不是那个女人。
看着捂着脸，眼泪涟涟的齐琦，我心里竟有一丝报复般的快感。
之后，中秋节我带她去我爸妈那吃晚饭，结果吃饭的时候，我妈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搁，眼睛扫了眼齐琦，阴阳怪调地说，咱家隔壁的兰桂，她现在孙子都抱两了。还有前头老张家的，去年生了个双胞胎呢。就我可怜哦，只有巴巴眼看的份。
我们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我瞅了眼我爸，他缩在桌角，大气都不敢出。
一时间整个气氛变得压抑起来，我顿时就来气了，“妈，比来比去有意思吗？我已经结婚了，你能不能不要管那么多。算我求你了！”
我妈蹭的站了起来，带动着碗筷“哗啦”掉落在地，指着我骂道：“你这兔崽子，这些年没打你，你就上天了是不。”
我一听，直接把凳子往地上一摔，冲着我妈吼：“你打啊来啊，小时候没把我打死，现在你把我打死算了，这个家我还不想待了。”
我妈捂着胸口，一只手指着我不停地抖动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看她一眼，扯着吓蒙了的齐琦离开了那个一室狼藉的家。
06
之后，我的暴力因子好似苏醒了一般，再加上厌女症的日剧加深。齐琦经常要么被我冷暴力对待，要么身上被我打得青一道紫一道。
齐琦也承受不了，哭着求我放过她，或者直接回娘家。
而我呢，事后就总是很后悔，抱着她不停地说对不起，她的耳根子软，我对她好她就原谅了。她要是回娘家，我就带上一车的礼品去赔罪。
我的丈母娘很好面子，在她眼里，夫妻之间有磕碰是正常的，不存在什么离婚。
有次在丈母娘家，齐琦生气说要离婚，丈母娘直接打了她一个耳光，说她还丢不起这个人，要是她离婚，她都不敢在亲戚之间抬头。
所以后来，不管我怎么打她骂她，齐琦再也不会回娘家了。
不过我们夫妻之间则进入了一个怪圈，我打她骂她，她哭，我买更多的东西给她，她原谅然后继续生活，但是之后我依旧会打她骂她。
但是即使我再怎么打骂她，我也从来没想过真的杀死她。
那天，我回来的比平时早，就听到齐琦和一个男人在语音聊天，而且还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当听到男声的一瞬间，我的怒火再一次控制不住，只感觉自己头顶绿油油了一大片。
没有听齐琦的任何解释，我就把她扯到墙角，她的头磕到了墙，额头红了一片，我还是感到不痛快。
一脚又踹了下她的心窝，她痛的直接蹲了下来，一直哭着叫我不要再踢了，说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
可是愤怒和暴力因子打败了我的理智，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词就是打她。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突然“嘭”的一声，齐琦后脑勺撞到玻璃桌子的尖角，身体倒地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看着血从齐琦的脑袋流出，一下子吓到了。连忙慌手慌脚地用手捂住，可是怎么都捂不住，越来越多。
齐琦则一直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着。然后我往下看，发现她的下体也在流血。我发现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赶紧拨打了120。
07
齐琦居然怀孕了！但是被我打没了，而她的大脑也出现了一些问题，要一直住院观察。
那天和她语音的男人，是她即将要结婚的表哥，问她有没有时间回去喝喜酒。
我的小舅子，齐琦的弟弟听说后，跑到我公司来闹，说我是杀人犯，其实就是想从我这里敲走几万块钱。
一开始我本不想理会，但是他每天都来。最后我丈母娘家居然把我告上法庭让我赔偿她女儿的精神损失费。
因为这些事，公司把我辞退了，我爸妈本想给我请律师，我嘲讽的看了眼我妈，拒绝了。
最后，生无可恋同时近乎崩溃的我去自首了。
我告诉警察，我的确对自己的妻子起了杀心，只是没杀成功，让她到现在一直都昏迷，而且还经常家暴她。
我被抓走的那天，我妈一直拉着警察的手不让他们把我带走。我那时只觉得她还是那么聒噪，吵得令人头疼。
走出家门的时候，我回头看着我妈的眼睛，异常冷静地说：“妈，你可以安静一会吗？不要让我恨你。”
我妈拉扯警察的手突然就松开了，整个人倚在门边，眼神变得迷茫又空洞，呆呆的看着我离开。
08
后来，我爸告诉我，我妈因为我，老毛病复发住院了，特别想我。
而且最近老是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总是说小时候不该老是打我，害的我大了也学会了打人。
我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爸，要是当初我妈打我的时候，你可以站出来保护我，而不是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或者直接和妈离婚，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所以，现在你们满意了吧。”
我爸愣住了，怂了大半辈子的人，第一次对着他的儿子说了对不起。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希望回到8岁那年，我妈打我之前，我一定把我爸拉出来。对他说，就算为了你的儿子，对你妻子的暴力行为说不，像个真正的男人去保护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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