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熙载在《书概》中对褚遂良有这样的评价:“褚河南书为唐之广大教化主,颜平原得其筋,徐季海之流得其肉。”

“广大教化主”,也就是说普天之下,自此而后,学书法者,没有不接受他影响的。这五个字,足以概括褚遂良在中国书法史上的地位。

师法欧虞,远追二王

褚遂良的书法艺术,得真传于欧阳询与虞世南——其父褚亮的老友。

《新唐书·欧阳询传》中,记载了褚遂良与虞世南的一次对话。

褚遂良对于自己的书法颇为自负,他问虞世南:“我的书法与智永比起来怎么样?”

虞世南答道:“我听说智永的一个字值5万钱,你能比得了吗?”

褚遂良又问:“和欧阳询比起来怎么样?”

虞世南答道:“我听说欧阳询不管纸笔的质量如何,都能挥洒自如,你能这样吗?”

褚遂良有些不高兴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虞世南说:“你要是能做到手与笔协调一致,顺随心意,也就很可贵了。”

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虞世南逝世,李世民叹道:“虞世南死,无与论书者!”

魏征道:“褚遂良下笔遒劲,颇得王羲之书法的精髓。”李世民即任命褚遂良为侍书。

褚摹《兰亭序》

李世民喜爱王羲之书法,曾不遗余力地收集王羲之法帖。《唐会要》卷三十五记载,在贞观六年(公元632年)正月初八,太宗下令整理内府所藏的钟繇、王羲之等人真迹,计一千五百一十卷。褚遂良参与了这次整理活动。众多王羲之的真迹使他大开眼界。

唐太宗设法从辩才和尚手中得到王羲之著名的《兰亭序》后,十分珍爱,令人广为临摹翻刻。流传至今的摹本中,就有褚遂良的作品。

从褚遂良摹本来看,这是他书法艺术成熟期的作品。

他一方面想把自己的笔意纳入王羲之的书风中去,另一方面却仍然顽强地露出自己的趣味。这二者在同一件作品中交相出现,引起了宋人米芾的极大兴趣。

米芾在摹本上再三作跋,极尽赞美之能事:“虽临王书,全是褚法……萧萧庆云之映霄,矫矫龙章之动彩;九奏万舞,鹓鹭充庭,锵玉鸣珰,窈窕合度,宜其拜章帝所,留赏群仙也。”

伊阙佛龛,字画奇伟

清代学者阮元在《南北书派论》里说:“褚遂良虽起吴、越,其书法遒劲,乃本褚亮,与欧阳询同习隋派,实不出于二王。”

这是入木三分的见解。褚遂良的早期书法,有着明显的北朝遗风。

褚遂良最早的传世作品是《伊阙佛龛碑》。它是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十一月褚遂良45岁时所书,碑文为岑文本所撰。这是魏王李泰为他的母亲长孙皇后所立。

伊阙佛龛碑

《伊阙佛龛碑》刻在洛阳龙门石窟的宾阳洞内。宾阳洞位于龙门山的北部,南、北、中三洞相连。中洞于北魏时期着手开凿。这个浩大的工程动用了80万人,历时24年完成。洞壁上刻有本尊释迦牟尼和两胁菩萨,天井雕有莲花宝盖以及飘逸的十人伎乐供养天人像。另外,洞口内壁有“维摩变”、“佛本生故事”、“帝后礼佛图”、“十神王像”等4种大型浮雕。宾阳洞的南洞与北洞在北魏时开始开凿,唐初完成,《伊阙佛龛碑》就刻于此时。

欧阳修《集古录》中说此碑“字画尤奇伟”。清人郭尚先《芳坚馆题跋》中说:“中令晚岁以幽深超俊胜,此其早岁书,专取古淡,与《孟敬素》用意正同。”康有为《广艺舟双揖》则认为:“龙门《佛龛碑》,则宽博俊伟。”

上述各论,无不是注目于雄伟俊逸上。 这是一种来自北朝书法风格的美。褚遂良在线条之中,没有后来的那种飘逸、轻妙,表达的是压倒一切的力量,是一种充沛的、威严的境界。

后人把褚遂良称作北朝书风的大师,但二者又不尽相同。

北朝碑刻更多是出自于无意识的流露,因而难免粗糙,褚遂良却加入了文人气质,那宽泛而稳妥的节奏,那线条中具有的柔和、深沉、细腻的律动,使楷书艺术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

自成面貌,别有骄色

褚遂良的书体把虞、欧笔法融为一炉,方圆兼备,波势自如,比前辈更显舒展,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面貌。

褚遂良提供给后人的,是这样一种“精神结构”,让学习他的人从他那里拿走笔法、拿走笔意、拿走结构、拿走法度,然后从事自己的创造、改革、翻新……薛稷学他,瘦硬通神,跻身“唐四家”之列;薛耀学他,不仅成为一时的名手,而且开启了宋徽宗的瘦金体;颜真卿楷书,也建立在褚遂良的基础之上。

宋代的米芾在评论唐朝书法时,对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分别作了批评,或讥其表现得“寒碜无精神”,或讥其为“丑恶怪札之祖”,惟独对褚遂良大加赞美:“褚遂良如熟驭战马,举动从人,而别有一种骄色。”

褚遂良流传至今的书迹有《大字阴符经》、《孟法师碑》等多件,其中最著名、最成熟的作品,当属《雁塔圣教序》。

此碑共有两部分,立于永徽四年(公元653年),褚遂良时年58岁。

《序》书于十月,全称《大唐三藏圣教序》,李世民撰文。

《记》书于十二月,全称《大唐皇帝述三藏圣教序记》,李治撰文。

仅从两位皇帝亲自撰文这一点来看,就可以看出,褚遂良当时在政坛和书坛上的地位。

圣教序

杜甫有诗句云:“书贵瘦硬方通神。”《雁塔圣教序》表现的正是这种“瘦硬通神”的审美趣味。

在褚遂良作品中,这是隶书笔意最为浓厚的一件。宋人在《广川书跋》中指出:“……疏瘦劲锻炼,又似西汉,往往不减铜筩等书,故非后世所能及也。昔逸少所受书法,有谓多骨微肉者筋书,多肉微骨者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河南(指褚遂良)岂所谓瘦硬通神者邪?”

他的用笔,摒除了一切冗繁,在细劲中体现凛凛的风骨。

《 雁塔圣教序》是楷书发展史上的里程碑:从钟繇、王羲之那微扁的带有明显隶书体的楷书,到北魏时期对楷书作出各种探索的绰约多姿。至唐初,欧阳询对楷书作出的结构方面的贡献,虞世南楷书中表现的一种来自南方传统的文化品位。褚遂良从早年的稚拙方正进入用笔之美的深层,在表现华美笔意的同时,又恰当地渗入隶书笔意,以表现其高古意味。

这是褚遂良楷书中最为突出的贡献。

枯树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