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王澍,让中国现代建筑有中国气息

君语:
他的建筑作品,能够超越争论,扎根于其历史背景,永不过时并且具有世界性。

2012年,王澍获得普利兹克奖。

一个在获奖之前没有出版过作品集的建筑师,一个只在中国做建筑的建筑师,一位自称为业余的建筑师。

以及一个建筑界的最高奖项,自成立33年来,第一次颁给中国籍建筑师。

于是奖项一出,便在中国建筑界引起轰动。

有的人说,外国人的审美比较奇怪。有的人说,他造的房子住起来舒适性极差。有的人说,这是个怪人。王澍自己也说,“有些不期而至的感觉。”

而普利兹克奖评委会这样说:“中国当今的城市化进程,正在引发一场关于建筑应当基于传统还是只应面向未来的讨论。正如所有伟大的建筑一样,王澍的作品能够超越争论,并演化成扎根于其历史背景,永不过时并且有世界性的建筑。”

王澍身上有许多争议的声音,但他的作品,有一种强烈的文化符号,可以超越争论,超越时间,呈现出传承性和延续性。

王澍说,在作为一个建筑师之前,我首先是一个文人。

叛逆

王澍那种文人气是早年养成的。

他自小生活在新疆,父亲是剧团的演员,每天和剧团的朋友们谈论艺术和文学。王澍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了什么叫文采飞扬,什么是文气。

他看书也很早,母亲做过图书馆管理员,基本上在那个年代里,所有能接触的书他都看过了。

童年生活给予了王澍很多学识上的养分和灵感,也给予了王澍孤傲的底气。再加上80年代刚刚恢复高考,校园里的课新开不久,他认为老师能教的东西非常有限。

所以在大二的时候,他就公开向老师宣布:“没有人可以教我了。”

叛逆与孤傲,贯穿了王澍整个学生生涯。

研究生时,目中无人的他,用一篇《当代中国建筑学的危机》,批判了整个近代中国建筑界的状态,从各位大师一直批到他的导师。

硕士毕业时,他又写了一篇《死屋手记》,影射学校建筑系和整个中国建筑界的现状。学位委员会没有同意给他硕士学位,说“这个学生太狂了!”

后来有老师向他回忆道,“每次当你从走廊走过来,我们都感觉不是一个人走过来,而是一把刀走过来,那把刀是带着寒风的,大家会不自觉地避开。”

狂人王澍,文人王澍,他就用这样的底色,开始了他的建筑之路。

忘却

90年代开始,中国到处都在兴建高楼大厦,是建筑行业赚钱的黄金时期。偏偏在这个时候,王澍选择隐退,他看不惯这些现象,“他们直接抄袭外国的建筑,那些专家脸都不红地做这些事情。”

王澍想要寻求一种中国文化与现代建筑之间的平衡,想要寻求一种中国现代建筑清晰的表达方式。

他想不清楚,于是他决定停下来。这一停,就是7年。

王澍说,这是一段忘却的时光。他抛开建筑学书本上的东西,去贴近生活本身。抛开外界的各种诱惑,去想清楚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把生活安排得很简单,就像一个都市中的农夫。晒太阳,看远山,在西湖边闲逛,长时间地看雨。他把自己放置在生活的细节里面,用大把时间去沉浸、去体会。王澍说,看待人和自然的眼光,发生了很细腻的变化,心性也自然了。

为了补贴家用,王澍接了些装修类的小项目。他会出现在每一个施工的现场,向工匠学习。“我要彻底搞清楚这件事的全过程。看到每一颗钉子是怎么敲进去的,每一块木头是怎么制作成型。”王澍开始对材料、施工、做法变得非常熟悉,这为他后来在造房子这件事上,提供了充足的底气。

这7年,是忘却的时光,是停下来思考的时光,也是时刻准备着的时光。王澍没有放弃中国建筑,他想走一条更接近于自然的道路。他认为,造房子应该是造一个世界,就像中国山水画那样,建筑与自然是密不可分的。

▲ 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的‘成长’,2007与2021对比

复出

当王澍隐约找到中国现代建筑的答案时,他开始陆陆续续地接到一些项目,要求都是:我们希望这个现代建筑有中国的感觉,而你是唯一的选择。

2001年,王澍接到了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的项目。校长许江欣赏王澍,不顾他人反对,坚持把项目交到王澍手中,但提出条件:造价只有市场价的一半,而且要在3年内完成。

王澍同意了,他只提出一个要求:不要干涉我的设计。他沉寂了那么多年,想借着象山校园,表达自己对中国建筑的看法。

王澍热爱中国山水画和中国园林里的意境。他认为在建筑里头,山水比房子重要,他试图与自然对话,重塑与山水共存的建筑。

象山校园的建筑选址,有一座名为“象”的小山。一座规模庞大的校园如何与一座不大的山共存,这便是王澍面临的第一个问题。

王澍放弃传统校园的格局,把校园当作一座城、一座村来设计。他采用中国传统的合院式布局,同时在建筑与山水之间,留出大片空地,保留了溪流、鱼塘、农地。他把这称之为一个世界的建造,这个世界里有房子、有万物,人在生活,万物在成长,合在一起,才是建筑。

象山校园的每栋建筑都如同中国的书法,步道连廊围绕于建筑,高低起伏,延绵不断,有自然摆动之感。王澍又构建了新的屋顶形态,波浪形如山峦层叠一般。

漫游在象山校园里,就像漫游在一幅山水画长卷中,常常会迷失,找不到准确的方向,会看山见水,会感知自然,某种意义上,象山校园落成之时,才更好地看见了象山这座山。

象山校园不仅蕴含王澍对中国山水画的理解,也提倡了一种朴素的回归。

他在浙江全境,从被拆毁了传统村落城镇,回收了七百多万件砖瓦石,有些甚至超过1000年的历史。王澍把这些被废弃的材料,用一种新的表达,让历史重新被延续下去。

有人说,象山校园是杭州最丑的建筑。王澍却说,象山校园是他的得意之作。这是他的一次“造园活动”,他与山进行了对话,重回了自然。对中国现代建筑的方向,也会更加清晰和确定。

到乡村去

后来,象山校园让王澍拿到了普利兹克奖。而在获得普利兹克奖之后,他却选择去改造杭州市富阳区的一个小村落,文村。

那个村子既不是历史古镇,交通也很不方便,村里的老房子剩不到一半,整个村落残破不堪,摇摇欲坠。

2016年他曾说,中国乡村现在更需要抢救,这个文化如果不抢救,10年之内将全部消失。所以那些年里,王澍一直在做一件事:抢救乡村建筑文化。

王澍用灰、白、黄三种色调,以当地的杭灰石、抹泥墙和夯土工艺,为文村造了一批“比老村还要像老村”的新房子,每间农居设计了可打造土灶的厨房、储放农具的空间,二楼还留了晾晒谷物的空间,最主要的是,王澍坚持留了一个院子。

一开始村民们不同意,他们畅想着能住进小洋楼,畅想着拥有更大的住宅基地。

“在中国人的传统生活里,堂屋、院子关联着一个家族的生老病死,祭祖、祭神灵、葬礼各种传统仪式都在这里举行。短短二三十年功夫,中国人连院子都不需要了。”王澍不想眼看着这种传统的文化和生活方式慢慢逝去。

于是他就去省政府争取。后来说,10平以内的院子,不算在宅基地面积里,村民们才接受了院子的设计。

新村落成了,院子也放进去了。王澍说,这个破破烂烂的村子,对我来说,就是一幅画。村口的老奶奶们,依然在那里聊天晒太阳。村民们在自家院子里晾衣服、吃饭,种点花。“我不希望改完之后,真实感消失,把生活也改掉了。”这是王澍最欣慰的事情。

王澍对老房子总是有着天然的好感。上世纪80年代,王澍一个人背着包,用3个月的时间,按着沈从文《湘行散记》的路线,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村子。

他常常被那些老建筑所打动,他觉得能看到一种平静而真实的生活状态,而现在,他便在用自己的方式留住这种美好。

这么多年来,王澍用中国山水画、园林艺术和传统工艺,慢慢形成自己的建筑语言,向人们重现表达了中国现代建筑的方向。

如今中国的城市,都在以一种相似的模样全速发展。而这些高楼大厦、钢筋水泥,在过50年、70年之后,又将统统成为城市的建筑垃圾。王澍曾坦言,他对中国城市的未来不抱希望。

而回望历史,中国那些传统的建筑,不管是苏州的园林,还是东南山坳里夯实的土楼……它们都符合那个地方特有的生活方式,有着一种真实的表达。最主要的是,它们克服了时间,得到了长久的凝固。

王澍一直坚持在中国建筑里筑进文化符号,他希望建筑能与自然更好地融合,让人们找到一种更诗意的生活方式。他希望中国的建筑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长久地留在历史中。

中国的现代建筑,未来也许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依然是高楼林立,钢筋水泥,争着建最高的建筑。但是我们仍然可以看到一些建筑师,如王澍,始终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城市有一些变化。王澍说,他愿意做中国最后一个文人,让大家看到中国城市可能发展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