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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刷手机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一个短视频,里面是一个独自跳舞的老人,不顾他人的眼光,兀自迈着自己的舞步,并沉醉其中。

视频配的歌曲是《漠河舞厅》,当我听到里面唱着“城市的花园没有花,广播里的声音嘶哑”时,再看着跳舞的老人,湿润的眼眶里渐渐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模样,那是我的爸爸!

他和那个独自跳舞的老人一样,都是和自己的爱人,也是我妈生离死别,还因为一句承诺,一辈子都没再和他人结婚。

我爸有好几本笔记本,上面记录了他和我妈的点点滴滴。后来他有时也会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他和我妈那些青葱而浪漫的岁月。

我生命里最好的爱情模板,就是来自我爸妈,他们一个叫李仁生,一个叫白嘉楠。

02

李仁生和白嘉楠的爱情可以追溯到他们的学生时代,只是那个时候大家都过于保守,即使情有所属,可谁也没向谁开过口,只是平日里一个双眼不经意间的对视也可以让他们开心很久。

等到毕业后,还是李仁生按捺不住,先向白嘉楠表了白。

之后,两人便大大方方在一起了。

白嘉楠喜欢唱歌,可又害怕站在舞台上。于是,李仁生成为了白嘉楠唯一也是最忠实的听众。甚至有时候听得兴起的时候,还会和白嘉楠一起合唱。

小小的屋子里,回荡着两个年轻人欢快活泼的歌声,热烈又酣畅。

两年后,李仁生便和白嘉楠领证结婚了。

结婚第二天,白嘉楠醒来发现李仁生一直看着她,都不带眨眼的。

她刚想说话,就被李仁生打断,他说:“一想到以后每天早上,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你,我就觉得自己特别幸福。”

白嘉楠刚睡醒,被李仁生这句话肉麻得瞌睡全散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个时候,他们一个在医院做护工,一个在饭店学厨。每天身体都很辛苦,像个陀螺一样,脚不沾地转个没停。

可一回来看到对方,就会立马来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一起去厨房做饭。李仁生在饭店后厨待久了,也学会了不少好菜方子,等回到家的时候,就会烧给白佳楠吃。有时他自己琢磨出好的菜谱,白嘉楠绝对是第一个吃到的。

白佳楠的胃口就这样被李仁生养刁了,而李仁生在给白佳楠投喂的过程中,厨艺也是突飞猛进。

与此同时,两人的体重也是一路飙升,两人看着对方的肉脸,打趣着说,这样好了,走去外面只有他们自己看得上对方了。

闲暇的时候,他们春去折桃花,夏去摘莲蓬,秋去捡银杏,冬去看雪花。一年四季,变换的是景致,不变的是一路飘荡的歌声,缠绵悱恻,你侬我侬。

他们的日子,一半是烟火,一半是诗意,羡煞旁人。

两人结婚的第三年,白嘉楠怀孕生下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我,取名李悦白。

有了孩子的两个人,比之前更加珍惜对方。李仁生在听过白嘉楠生产时那痛不欲生的惨叫声,自此成为了为数不多去结扎的男人,丝毫不理会周遭看法。

时光清浅,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我也一点点长大。

家里有个自带曲库的妈妈和极度配合舞蹈的爸爸,我的音乐细胞被早早开发出来。家里时常温馨又热闹。

印象里,白嘉楠一张圆润的脸上总是带着笑的,很少骂我,说话也细细柔柔的。一看就是被爱情滋养的很好的女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美好的女人,却早早地离开了李仁生,离开了我,永远活在了30岁。

03

白嘉楠的病情是有迹可循的,有一段时间,她的小腹经常疼痛,本来就在医院工作的她直接去做了个检查,不曾想竟会是子宫癌。

她原本是想瞒着李仁生,可这种事情哪里是想瞒就瞒得住的。

李仁生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异样,在知道白嘉楠的病情时,没怎么发过脾气的他从第一次冲着白嘉楠发了脾气,他气她生病这么大的事却不和他说,什么都要自己硬抗。

白嘉楠自觉理亏,也不敢说什么,只好默默听着李仁生的的情绪从气愤,到心疼,最后抱着她一言不发,良久之后,对着白嘉楠一脸坚定地说,咱好好治,报纸上不也说了有人心态好,癌症自个就跑了吗?嘉楠,有我在,你放心。

自那之后,李仁生陪着白嘉楠到处求医问药,没事就带她,抱着我去外面看看开得正艳的花儿,鲜嫩的草儿,一起漫步在人群之中,感受生命的热闹和可贵。

李仁生每次在白嘉楠面前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好像她的病像感冒一样,所有人都说他没心没肺,不像家里有患癌症的人。

可有一回我半夜醒来,却看见他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抽烟,抽一下,叹一口气,整个人颓丧到不行。

白嘉楠从发现自己癌症晚期的时候,便开始织衣服,织李仁生的,织我的。她说她不知道还能为我们父女俩做些什么,就多织几身衣服吧。

后来,她开始用录音带录音,那个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没之前那么好听了,当她录完后,便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

边哭边对李仁生说:“大李,我唱不出歌了。”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崩溃。

录音带里的歌声断断续续,声音沙哑无力,那大概是白嘉楠这辈子唱过的最难听的歌了。

李仁生的心下起了磅礴大雨,他的手颤抖着,竭力全力克制住自己通红的双眼。

自那之后的半年,白嘉楠走了,走之前手里紧紧抓着一枚银戒指,那是他们的婚戒,也是唯一的戒指。

白嘉楠走的那晚,南方的小城落了雪,雪花飘了一夜,李仁生枯坐了一夜。

半路留下来的人,苦啊!

刚开始,李仁生不让人碰白嘉楠的东西,也不愿意烧掉她的遗物。

我总听见他自言自语说:“明明听见嘉楠在叫我,明明看见她在床边叠衣服。可为什么一伸手,全都不见了呢?”

然后抱着白嘉楠织的毛衣,小心翼翼地捧起白嘉楠给他织的毛衣,把脸轻轻地放在上面,细细摩梭着。

身边的录音带打开着,传来断断续续又沙哑的歌声。

那段时间,都是爷爷奶奶照顾我。

半年不到的时间,李仁生胡子潦草,原本乌黑的头发竟生出了几丝白发。

家人见不得他这般堕落,便想着给他再介绍给对象,可被李仁生拒绝了。

可他面对说媒人却说:“我答应过嘉楠,一生只爱她一人,她只是人先走了,又不是不爱我,我不能先背叛她。况且,我心里有人,也是在耽误别人。”

一番话,把大家说的都无言了,还是奶奶把我拉了出来,大声说:“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还不考虑一下悦悦吗?悦悦以后被人指来指去,说这说那你就高兴!况且悦悦是个女孩子,总归家里有个女人带着会更好啊。我也知道你难受,可这人啊,走都走了,你在念着又有什么用啊。”

说到最后,奶奶哭着让我跪在李仁生脚下,苦苦哀求着。

李仁生被自己老母亲痛哭的神情震慑到了,看着我可怜巴巴的样子,只把我拉了起来,说了句:“你们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悦悦的。”然后走了。

回到家后,李仁生问我:“悦悦,你也想爸爸再找个妈妈吗?”

我茫然,看过李仁生和白嘉楠恩爱的样子,我想象不出他和另一个女人站在一起会是什么样。但总归我心里不好受。

我摇了摇头,李仁生明显松了口气,他说:“悦悦,爸爸知道这样或许太自私,可爸爸的心只有一个,给了你妈妈,就给不了别人。今后,爸爸会好好爱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爸爸会永远会是你坚实的后盾。我知道女孩子大了有了秘密一般都是和妈妈说,我也不强求你一定要告诉我,但凡事要有分寸,自爱,知荣辱。”

李仁生这番话,一直记在了我的心上。很多朋友都说我自信张扬且美的肆意,这都是李仁生的养育结果,而与爱有关的东西,他和白嘉楠早已给我上了最好的一堂课。

05

在那之后,李仁生果然不再沉浸过去,该上班上班,该辅导我作业也毫不含糊。也逐渐融入各种人际交往之中,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一开始我也以为李仁生走出来了,直到我无意间翻出一沓信件,才知道,原来只是他藏得好。

那沓信纸在李仁生的卧室床头柜里,每隔一两天就会有一封情书,抑或一封信。每张纸上,开头都是爱妻嘉楠,结尾都是,等你归来的大李。

那时刚处于青春期的我,看着那些信,只觉得它们比我看过的任何一本言情小说都感人。

现在我依然记得当时自己手上那张信纸,只有几句话:“爱妻嘉楠,我又梦见你了,你站在雪地上,穿着我给你买的红色大衣,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你的身上,红衣白雪,真美啊。可为什么你不理我呢?你把我忘了吗?你......”

字迹在那个你字上便停了下来,好像难过的怎么样都写不下去。

后来,等到白嘉楠祭日的时候,李仁生把那些信纸全部拿了出来,然后烧给长眠地底的白嘉楠。

李仁生烧的时候,动作特别虔诚,一言不发,目光柔和,看着那信纸被火焰吞噬,一点点燃烧化成灰烬,在一阵风里打个小旋,飘到天上去了。

我想,那风一定是白嘉楠化成的,她来看情书,也来看李仁生和我。

从墓地回来后,李仁生躺在摇椅上,打开录音带,一遍遍听着,一听就是一整天,里头断断续续传来沙哑的歌声,一声声,听得人心脏发疼。

有泪划过他的面颊,印在夕阳的光辉里,带着飘渺的思念落在心口。

每一年每一年,年年如此。

李仁生也真的做到了再没娶任何人,即使有人看上了他,也被他无情拒绝了。

别人都说李仁生太轴了,又不是女人守寡,要不就说他心理有问题,是个怪人,好的坏的都有。但他每次都不在意,用他的话就是,我自己的感情和别人说什么又没关系。

再后来,我大学毕业后公司派我去外地磨练几年,离家比较远。

李仁生拉着我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语和眼神里,全是掩饰不住的不舍和留恋。

我突然想到,要是我不在家,那以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李仁生一个人了。

那一刻,我头脑一冲动,说:“爸,要不你再找个伴吧,我不在家,好歹也有人照顾你。”

李仁生被我的话说的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说:“我家悦悦长大了,还知道关心爸爸了。放心,你不在家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看着李仁生信誓旦旦的神色,我也没有想太多。

这些年,他对白嘉楠的思念已经收敛了很多,而且他每年都给白嘉楠写的信,也大多是说一些日常,再没出现那种痛彻心扉的悲伤。

那时,我还不明白,有一种相思,叫做“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有一回我决定临时回家看看,结果一打开门,便看见李仁生坐在地上,塌着背,失魂落魄,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不停念叨着:“怎么就会没了呢?没了,我又忘记她的声音可怎么办啊?”

这样的李仁生,我太久没见过了,迷茫又无助。

我慌忙跑到他身边,问他怎么回事。李仁生被我摇晃了半天,才慢慢抬起头看我,一见是我,只说:“悦悦,收音机和录音带,它们都没了。”

话一出口,我便明白了。

我家昨晚进小偷了,偷了床头柜的钱,还带走了我家的收音机,那个收音机被李仁生修理了好几回,就是为了可以每年听到录音带里的声音。

而如今,都没了。

我带着李仁生去报警,最后钱财是追回来了,可收音机却泡了水,连着里面的录音带彻底没用了。

李仁生看到的时候,不顾收音机上的淤泥和脏水,用力捧在怀里,大哭了一场。

一个45岁的男人,浑身湿哒哒脏兮兮,哭了一会又笑,哭哭笑笑,恍若一个疯子。

那个坏了的收音机最终还是被李仁生带回了家,清洗干净,晾在阳台上晒。

那已经是一个陈年老古董般的收音机,上面还生了锈斑,那么不起眼,却因为小偷的一个看不顺眼就给扔河里去了。

李仁生变得越发安静了,他开始画白嘉楠的画像。

他说,悦悦,爸爸开始忘记你妈妈的样子了,这怎么可以呢?要是我走后在下面看到她,她会怪我的。

一打开他的卧室门,铺天盖地的全是人物画像。

一开始只是一个人侧脸的线条,后来是正脸,可那一张张的脸上,全都没有眼睛,一开始画的并不是很好,后来渐渐有点形。

李仁生没学过画画,如果不是因为白嘉楠,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拿起画笔。

其实,李仁生渐渐遗忘的何止是白嘉楠的样子,自从我结婚后,他忘得东西越来越多了,但始终不曾忘记白嘉楠这个名字。

他说,你认识白嘉楠吗?她是我妻子。

有一回,我看到李仁生站在一张桌子前,不知在看什么。

我走过去看了一眼,那是他画的白嘉楠。

那个时候,他已经把白嘉楠画的很好了,曾经有人看他画的好,想让他去画其他人,可怎么都画不好。后来,大家就都知道了,李仁生那个轴老头只会画白嘉楠。

我看着画里的白嘉楠,穿着红色毛领大衣,圆圆润润的脸庞,眼睛含笑,站在雪地里美得像一株红色的腊梅。

那个时候,我又想起自己曾经看到的那封信,红衣白雪,真美啊。

眼睛忽地一酸,我连忙把头扭了过去。

李仁生才看见我,他那已经老的皱成一张树皮的手,指向那画问我:“你认识她吗?我想娶她。”

“认识啊,她就是你的妻子,你已经娶到了她。”我回答。

李仁生似乎不太相信,他又问:“真的?那为什么我没看到她,你骗我吧,她那么年轻,我都这么老了,唉。”

眼泪不可遏制地落了下来,我睁着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李仁生,说不出一句话。

李仁生在这一年的冬天因为脑梗发作,走了。

我望着漫天的大雪,问丈夫:“你说,他们会在大雪里再次相遇吗?”

丈夫摸了摸我的头,说:“一定会的。咱爸都等了那么多年。”

收拾李仁生遗物的时候,我望着空荡荡的摇椅,仿佛又看到了李仁生坐在摇椅上,闭着眼听录音带,里面传来断断续续又沙哑的声音,它唱着: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

过着平凡得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

爱情甜如蜜

任时光匆匆

我只在乎你。”

我把李仁生和白嘉楠安葬在了一起,他们从此,再也不会分离了